话音未落,宗祁掷了酒盏,起身道:“祁有些醉了,出去醒醒酒,国公自便罢。”只一句话,就将宋国公未出口的千言万语堵在了肚子里。
他径直离去,位子一下子就空了出来,宋国公指着他的背影低低的嚷了两声,发现没有回应,方才作罢。待宗祁走远后,宋国公不屑的哼了几声,暗恨这黄口小儿也太过无礼了!眼中透着几许凶光,哪还有半点先前神志不清醒的模样?
宗祁出来时,外面正下着雪,茫茫大雪将宫城覆盖住,青瓦灰砖皆不见,唯余一片莹白与朱红色的宫墙相映。
几个喝多了的官员在外面赏雪、对景赋诗,顺带感慨今年收成一定不错。
“瑞雪兆丰年,今天又是元旦,是个好兆头啊!”
显然是喝得人都认不清了,宗祁略过他们,由宦者引着,往宫中小花园而去。
风雪逐渐停下,苏移光从暖亭里出来,站在月洞门旁的山茶盆栽边,折了一枝花后正要离开,忽而感觉身上重了一下。
她皱着眉回头看去,原是一名着月白色衣袍的男子,因着雪停了往旁边收伞,一个不注意,将伞上的雪都倾在了她的斗篷上。原本就是白色兔子毛的斗篷混上雪,倒让人分不清雪究竟落在了哪里。
这是一件簇新的斗篷,上面的毛无一丝杂色,苏移光不大高兴。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宗朗立马吭哧吭哧跑了过来,问道:“蛮蛮姐姐,怎么啦?”
宗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叉手道:“是祁的不是,这位小娘子——”
宗月以为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苏移光,急忙打断他,“阿兄,阿蛮姊在家中行十二,她的蛮是绵蛮黄鸟的蛮哦!”她得意的显摆着最近刚学过的东西。
宗祁正要说话,苏移光微微一笑,满园琼花都黯然失色,她道:“是蛮不讲理的蛮。”
第14章 你喝醉了?
凝雨停歇,天光微霁,浅金色的光从云层中透出,洒在宫城之上。
苏移光脸上覆着一层光,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容颜如玉,原本便是绝美的面庞霎时令人不敢直视。
宗朗二人痴痴地望着她,“蛮不讲理”四个字一直萦绕盘旋在宗祁的脑海中,久久不曾散去。
听宗月称呼他阿兄,苏移光便猜出他是赵王世子。看着宗祁略显呆滞的神色,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我逗你的,是山海经中的蛮蛮鸟。”
宗祁神色微微松弛,温声道:“我方才进门未曾瞧见旁边有人,故而才会在收伞时,不小心将雪洒在了小娘子身上。”
苏移光点点头,“原是如此。”她又指向自己的斗篷,斜睨他:“那你弄脏了我的衣衫,该怎么赔我才是?”
宗祁自然知晓凑这么一身斗篷不容易,且又是元日,无论是谁都会穿一身新衣出门。此刻雪水化开少许,将那片兔子毛晕染成深色,苏移光褪了下来,交给了宫侍帮忙拿着。
“去年冬狩时我得了几张狐狸皮,一直放在库中,十二娘若是不嫌弃,我回府后便让人送去,作为赔礼。”宗祁唇角带着浅笑,语声轻缓,眸色温和。
苏移光假惺惺的摆手,“哎呀,我怎么好意思要世子的东西呢?”见他还要再劝说,便立马道:“可是我也正好缺一件狐狸毛的斗篷呢,真是多谢世子啦。”
宗祁:......
周遭寂静了一瞬,苏移光歪着头想了想,忽而问道:“前些日子在龙津桥附近,我是不是见过世子?”
宗祁眉宇轻动,缓缓点了点头,“是,那日十二娘所着,可是一件殷红色的褙子?”
听他此言,苏移光颇感诧异,只是小时便听说过他自幼过目不忘,便没当回事,只浅笑道:“世子记性可真好。”她又道:“那日真是多谢世子了,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出去。”
宗祁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十二娘无需挂怀。”
不知何时,朔风变得柔和下来,不再如先前那般肆意奔袭,似乎要在人身上留下痕迹方才罢休。
山茶树顺着风轻轻摇动几下,发出沙沙的响声,声音一下一下,挠在人的心尖上,还拂来了远处的梅花幽香。
不知是不是花香浓郁的缘故,宗祁的呼吸略显急促起来,他蜷了蜷手指,垂眸凝视苏移光。
苏移光见宗祁俊美的面容微醺,耳尖泛红,又兼之闻到他身上有着浅淡的酒气,混杂着些许零陵香的味道,便问道:“世子可是在大庆殿喝醉了,出来醒酒的?”
宗祁下意识点点头,“先前给官家献寿时多饮了些酒水,殿中人多嘈杂,便想着出来走走,以作醒酒之用。”
“才饮了酒水吹冷风可不好,小心头痛。”苏移光笑吟吟的提醒,顿了顿道:“我便不打扰了,世子且自己在花园里转一转。今日是元旦,想必官家那边过会还要命人作制诗,世子醒完酒记得早些回去。”
她虽没能参加过朝会,身边却是有许多长辈有这资格,元日、冬至大会时,朝臣作应制诗是惯例。现在连命妇朝皇后都添了这一项凑趣,她娘每年都比别人作的要好,诗中尽显辉煌风流。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绛色外裙轻若云雾。分明是冬日,宗祁却感觉那裙裾上零星点缀的百鸟纹似活了一般,灵动逼人,裹挟着春日独有的馥郁。
宗朗挠了挠头,也道:“阿兄我先走啦!”打过招呼后,也拉着宗月跟在苏移光后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一时间,整个小花园内只剩下宗祁一个人。从远处望去,便是一名风姿卓然的青年,孤身矗立在茫茫白雪中,神情带着些许的讶异,好像一朵乱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坤宁宫里命妇们早已朝觐过皇后,此刻或是在坤宁宫中闲坐陪皇后说话,或是由宫人引着在附近赏景,还有的径直去寻自己熟识的嫔妃闲话。
知道坤宁宫这会肯定人多,而整个宫里此刻就她一个年轻小娘子,过去了少不得定要被那些命妇们拉着说话,便没往那边去,而是径直去了顾太后的庆寿宫。
庆寿殿里此刻没有旁人,顾太后只叫了秦国大长公主、顾充,并其余几个顾氏族人说话。知道太后肯定是有事同本家人说,其余来陪太后说笑的人都在庭院或偏殿里候着。
“等过完年,就将二娘放出来罢,先让她回祖宅住段时间,我再派几个女史教她。什么时候教好,就什么时候回京城。”顾太后疲惫的揉揉眉心,“但愿将她关了这么些时日,她能长长记性,孩子都是议亲的年纪了,还跟个无知稚儿一样。”
说她是稚儿顾太后都觉得自己是在侮辱稚儿,孩童好歹还能有一颗赤子之心,她简直没为自己和旁人想过半分!
秦国面上浮现起尴尬之色,支吾道:“前几日,洪家人来找过我。”
洪家,便是顾二娘的夫家。顾太后先前给出的理由是她有事回宫,让大德测过以后,顾二娘可代她祈福,所以才留在了寺中。让人去洪家时,也是如此说的。
“找你作甚?”顾太后略略蹙眉,眉宇间满是嫌弃。
秦国犹犹豫豫地说:“洪家人来问我,二娘究竟犯了何事,又问我那个小的究竟是不是他们洪家血脉。透出的意思,大抵是想要离婚的。”顾二娘子女多,这么多年就没停过,大的已经在议亲,小的那个实岁才三岁。
顾太后勃然大怒,“怎么不是?我都让人拷问过,二娘说前年才跟那个死秃驴认识的!也是今年年初才......如今都还不到一年!”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拿着巾帕按了按唇角,以作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