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石室门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无法提起勇气再踏前一步,心中后悔不已。若她和后羿……那该如何是好?
赫然想起她颈上狰狞的伤口,咬成这样她大约很痛吧?她挣扎之时,他为何还要赌气不松口?
后羿……一定帮她处理好伤口了吧?
明知道后羿一直在觊觎她,为何还要给他们制造机会?
不……若果她与后羿交欢了,那反而是最好的结果,他只要若无其事地加入就好了。
他怎么可能忘记了她的傲性,现在这残局到底要如何收拾?
深吸一口气,雾山终是往山腹中走去。
将地上染血的衣衫一件一件拾起,血迹已经凝固成深红的硬块,在白纱裙之上尤其刺眼。
「别没事找事,回来了就赶紧过来。」见那人站在入口处拿着血衣发呆,止渊停下手中的活计,无奈道:「这么快就商议完了?我以为你还得几个时辰。」
雾山还在兀自出神,一惊之下手中的衣衫又全数落在地上,正要俯身去捡,又听得止渊道:「你管那衣衫做什么?」无奈只得向那蛇骨的方向走了过去。
环顾一周,不见她的身影,只有这高大魁梧的男人,倚在蛇骨之上,手上拿小刀在雕刻着什么,雾山只好问道:「她呢?」
止渊指了指边上那一潭碧水,道:「正好时间差不多了,你把她带上来?」
「你!后羿,你怎么能?」雾山愕然道:「你为什么不要她?你让她看赤鹳的记忆,你就不怕她恨你?」
「赤鹳本就是恨我的,除了你,她还有千百个恨我的理由,我怕什么?」止渊手上不停,淡然道:「除了赤鹳的事,是我亲手将神女射落,是我让白鹭幼失父母,就连她在异世之时,亦是被我所杀。不论是哪一个理由,她恨我都是必然,我有什么好怕的?」
抬眼看着呆立在水潭边上的男人,止渊咬牙道:「若我有能力在你化魔的时候就将你除掉,那她后面那几辈子,便不必受那么多的苦楚。但我对你有愧,即使后来有了无数次机会,每每想起你抱着神女哀嚎的情景,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杀你。这么多年以来,为了让你们早日相见,我什么事没做过?我连假扮山贼将宁夫人这样一个弱质女流推下悬崖这种事,我都做了。你不信我,我没怨言,可她呢?她做错了什么?你给了她这样的躯体,逼她接受生机的喂饲,她都好好的接受了。现在不过是被她瞧见了我给你喂生机而已,为何要慌成这样?好不容易她回来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清楚,非要在我面前折辱她?」
山腹中二人兀自争执着,宁秋鹤在那一汪蓝色水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
……
「二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帮我照看着她可好?」小小的火红色幼鸟沉睡着,被放入冰冷而修长秀丽的手中,应龙郑重道:「这一去,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回来,这一路上危机重重,我不能带着她。在这世上,能让我放心的,便只有你了,二哥。」
「这是?」手中捧着暖暖软软的一团小毛球,巴蛇紧张的动也不敢动。
「神女金乌。」应龙叹气道:「我得了穹回的提示,赶去救她,但已是太迟,她被羿将军的箭伤了心脉,震碎了神魂……还好她最后将魂火逼出,代其司日神行,否则这世间恐怕难以为继。然而她虽魂寿未尽,我亦尽力保得其神体不死,但神魂已散,只怕是要重修妖魂了。」
「又是他?」巴蛇眉头紧皱,「这后羿到底是何来历?我听说,在我之前,窫窳和九婴也都折在了他手上。」
「只知是雷泽氏黎大人的长子。」应龙道。
「黎大人的长子不是蚩尤吗?」巴蛇讶然:「怎地这长子也能换的?」
「我也是听来的,」应龙苦笑道:「早在黎大人大婚之前便有了一子,只是出生后,即被生母带走而无人得知。」
「我和他交过一次手,」巴蛇沉吟道:「他用的是父神伏羲的神体所制成的武器,能操古神之力者,他的母亲怕也不是凡人。」
「后羿再厉害,也不该有能力轻易杀伤拥有最后原神之力的神女,我闻说神女当时...根本未有反抗。」应龙皱眉沉思,「我怕这中间还有些门道,所以想来想去,唯有将她托给你。目前只有你这里最安全,二哥还请千万小心。」
「你也是,别想着把这小东西丢到我这就算了,有空得回来看看,养坏了我可不负责。」巴蛇淡淡应道。
……
「渪泷,你来看看,这小鸟儿怎么老叼着我的指头不放?」甩了甩手,浑身火红的小绒球硬是不放口,就那样叼住了他的指头,被甩得摇摇晃晃的,巴蛇疑惑道。
「大人,小姐怕是饿了?」渪泷轻轻将小绒球的喙掰开,抱进怀里,无奈道:「让渪泷带小姐出去找点吃的吧?」
「饿了?」巴蛇神情惊愕,「她不是妖吗?怎么也会饿?」
「大人怕是忘了吧,」渪泷忍着笑道:「巴蛇一族在妖族里算是早慧的了,也得二百岁才开始辟谷,小姐这才多大呐?当然是会饿的。」
「那她要吃什么?」巴蛇奇道。
「小姐尚幼,但看体型应该是涉禽,正好云梦泽附近水源充沛沼泽多,正是合适小姐觅食的地方。」渪泷沉吟道:「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涉禽一类,大抵都是吃小鱼小虾、贝类、水蛇之类的吧。」
「不、不准吃蛇!」巴蛇神色一僵。
……
宁秋鹤孤身漂浮在一片深蓝色的汪洋之中,周围是数之不尽的透明泡泡。
这是白鹭的前生-赤鹳的识海,那些泡泡,是属于赤鹳的记忆,洞庭湖的雾,云梦泽的荷,水乡华容的朝市,她对巴蛇全心全意的爱,她与巴蛇的点点滴滴。
雾山便是巴蛇,巴蛇便是雾山。此刻宁秋鹤终于明白了,她对雾山的不安源于何处,只因为他看她吻她,口中说着爱她,其实心中所想的,却是赤鹳。
即使止渊说过,不论是赤鹳还是白鹭,抑或是宁秋鹤,其实都是她。可是对于她来说,即使她得到了赤鹳的记忆,那也是看来的,并不是她的经历,赤鹳不是她,白鹭不是她。
雾山所爱着的,也不是她。
想到此处宁秋鹤反而释然了,只觉得再也不必花心思去猜度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轻松不少。
此刻只要她想,随时可以离开赤鹳的识海,可与其出去面对外间困境,宁秋鹤当然是愿意留在这里,与赤鹳的回忆为伴。
随手碰了身边的一个泡泡,又再陷入赤鹳的记忆中。
……
「舍得回来了?」冷魅的声线冷不防从身侧传来,正歪着头沉思的赤鹳不曾留神,被吓得「啊」的惊呼一声,跌坐在地。
「怎么心不在弦的?嗯?」巴蛇失笑,从榻上俯身向前,伸手将赤鹳扶起来,拉进怀里坐好,柔声道:「今天遇见什么有趣的事了么?给我说说?」
「好奇怪,哥哥今天抓到我出去玩,怎么不生气了?」赤鹳惊魂未定,疑惑道。
「你这傻丫头,隔叁差五的溜出去玩,以为我都不知道?当做没看见罢了。」巴蛇低声笑着道:「这都好几百年了我难道天天跟你生气不成?你只要乖乖的,别闯祸就好。」
「哥哥真好。」赤鹳双手环住巴蛇的脖颈,头埋进他怀里乱蹭。
「身上一股酒味,还有乱七八糟的味道。」巴蛇眉头轻蹙,却也未有责怪,只是轻声问道:「心不在弦的,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吗?」
「今天在华容县吃了喜酒。」赤鹳小声答道,神色落寞。
「吃了喜酒怎么还这个样子?」伸手抬起那巴掌大的小脸,巴蛇奇道:「难道是菜肴不好吃,所以我家小丫头不高兴了?」
「尽胡说八道!难道我就只会吃吗?我不要跟你说了。」赤鹳嗔道,站起来就要走。
巴蛇连忙将人拉住了,哄道:「好了,不逗你了。」
赤鹳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小声问道:「哥哥,是不是一定要结了婚、拜过堂,才能在一起?」
「唔……我听说凡人确实是这样的。」巴蛇心中一颤,随即敛了神色,装作随意地问道:「怎么?小丫头想嫁人了?」
「……不,我不想。」赤鹳仍是低着头,一头乌发垂到一边,鲜红的领口间露出雪白而形状优美的脖颈。
「为何不想?」听闻她不想嫁人,巴蛇心中既有如释重负,亦有微微的失落。
「嫁人了要住在夫家。」赤鹳咬着唇,小声道:「以后便不能跟家人在一起了,……今天看到新娘子在哭,我很难受。」
巴蛇心中好笑,觉得小女儿家心思实在是难懂,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怕惹恼了这小祖宗,便道:「嫁到夫家,自有夫家的人爱着护着,你又哪知不会比以前好?」
「若我嫁了人,」赤鹳抬起头,眼角微红,「夫君待我再好,可他也不是你。」
巴蛇愕然,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哄道:「那有什么,不要嫁人就好了。」
「可是……可是不结婚,就不能在一起。」赤鹳垂眼咬唇,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