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开她,脸色淡了,“朕也不是没见过美人,还不至于要强迫你,”他堂堂的皇帝,一连两次被拒,也恼火了,“朕不吃欲迎还拒那一套。”
阿松手里捻着衣带,忽然垂泪,哽咽道:“妾害怕。”
皇帝不耐烦,“还怕什么?”
阿松盈盈泪眼凝视着他,“妾和皇后不同,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倚仗。陛下得偿所愿,只会对妾弃如敝履……可妾却只能被困在寿阳公府,日夜心惊胆战……”
皇帝皱眉:“你想进宫?”
阿松朦胧的泪眼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我想安安心心,名正言顺地在陛下身边。”
美人梨花带雨,皇帝浑身都酥软了,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又不禁皱起眉来。她要是寻常官员的妻妾也就罢了,但华浓夫人名满天下,又是元脩的人,他堂而皇之把她纳入后宫,要被言官的唾沫淹死。
“让朕再想一想吧。”皇帝急于一亲芳泽,随便敷衍她一句。谁知这女人狡诡,见他不肯松口,她也矜持起来,在皇帝手下左躲右闪,半推半就,皇帝被吊得不上不下,强横起来,一把擒住手臂,俯下身去。
“陛下,”好巧不巧,内侍在外头高声道,“经讲完了,太后请陛下去。”
皇帝道:“朕没空。”
“朝臣们往这边来了。”
皇帝异常恼怒地抬起头,见阿松钗横鬓乱,紫缬襦半遮半掩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面上泪痕犹在,是异常的娇丽,他咬了咬牙,笑道:“事不过三,记住了。”放开阿松,整了整衣衫,走出门去。
狗皇帝。他一走,阿松一张俏脸瞬间冷了下来。手背随便擦了把眼泪,她系上衣带坐起来,咬唇思索。
这一刻,她恨死华浓夫人这个名号了。
皇帝提到元脩时,有毫不掩饰的杀气。要是元脩获罪,她也会被牵连赐死吗?阿松冷不丁一个激灵。皇帝的声音往院外去了,阿松草草理好鬓发,飞快地出了门。
皇帝正在门口和人说话。
阿松猛地停下脚步——她看见了皇帝身侧轻轻飘动的锦斓袈裟,是道一。
道一眼尾瞥了过来,这一眼,极其短暂,极其冷淡,阿松却感觉到他的目光那样深刻和锐利,顷刻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彻底。
她脸颊蓦地烧了起来,晶莹剔透的肌肤沁了桃花般的色泽,唇瓣殷红,眸里水波荡漾,应该羞惭地垂下螓首的——她偏不服输,反而将头高高地扬了起来,毫无顾忌地盯着道一。
皇帝被人搅了好事,正憋着火,遇到来觐见的道一,登时发作了。他冷笑一声,“朕还没有宣你,你擅闯禁地,该当何罪?”
“陛下恕罪,”道一撩起衣摆,跪地叩首,“是皇后称陛下宣召,命小僧来的。”
“陛下息怒,”阿松的绯碧裙拂动在丝履上,到了皇帝身侧,她垂眸望着跪地的道一,唇边溢出一丝浅笑,“这可是妾的阿兄呀。”
皇帝一怔,他倒没有意识到这个。对道一还不至于立即爱屋及乌,但脸色略微缓和了些,“恕你无罪,起来吧。”
“谢陛下。”道一起身,在阿松灼灼的目光逼视下,他的眉目冷静平和,没有多看她一眼。
“朕正好要问你话。”皇帝转身,领头走进室内,道一在原地停了片刻,也跟了上来。
皇帝坐在榻沿,冷冷地审视着道一。榻上微见凌乱,似乎还有融融春意没来得及完全消散。阿松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盯着两人的动静。
皇帝道:“御史奏称,檀涓等人的宴席上,你弹奏南曲,声称北音不及南曲高雅,引得诸臣口角。阶前丝竹虽嘈杂,不及南湖湖上听……这话也是你说的?”
道一垂首,“是。”
皇帝笑了一声,“朕传召你进京,是让你来替太后讲经的,不是让你来妄议朝政,祸乱朝纲的。”他颇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泰然自如的道一,“你胆子大得很呐?”
“陛下明鉴,小僧只谈乐曲,一个字都不曾提及朝政之事。南音柔婉,北调雄浑,各擅胜场,即便小僧品评得有失公允,也只是一家之言罢了。”
皇帝笑道:“哦?只是品评乐曲,檀涓谢羡等人落泪,又是什么缘故?”
道一缓缓说道:“陛下,鸟近黄昏犹绕树,何况是人?檀涓谢羡等人落泪,是为思乡,并非留恋元氏王朝。建康,千里沧江,翠峰如簇,青雀湖春烟霏霏,桃花园乱红如雨,多少的风流俊彦,惊才绝艳,尽入陛下彀中。北人有代马之恋,南人为何不能有越鸟之思?建康难道不是陛下的王土?南人难道不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圣明,为主之道,一视而同仁,笃亲而举远,还会怕将有离心,士无固志吗?”
皇帝静静听着,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果真是巧舌如簧。”他犀利的目光直视道一,“你绕了这个大弯子,归根结底,还不是想蛊惑朕擢檀涓为豫州刺史?唔,檀涓是你叔父?”
道一摇头,“小僧早了却了尘缘。”
“果真了却尘缘了吗?”皇帝挑眉,“说是一个字都不提及朝政,结果还是字字不离朝政,朕看你凡尘俗念重得很。”
道一立即道:“为悯众生,惠施百姓,正是我佛慈悲心。”
皇帝笑道:“我对武安公是深为钦服的,只盼你除了唇舌利,气节也能有他的一半吧。”没再为难道一,他在案边轻轻拍了拍,沉吟着起身:“经会散了,那些朝臣们是不是要寻朕了?”他走至门口,见阿松俏生生站着,面颊上凝着雪色,眼里波光璀璨,他想起檀济和道一,对她不由多了几分踌躇。
“你们兄妹先叙叙旧吧,”他莞尔,“让那些御史们看见华浓夫人在这,朕的为主之道,又要被喷上口水了。”
“是。”阿松盈盈的目光凝视着皇帝,情意无限似的,柔荑还特地在皇帝的衣襟上轻轻抚了抚。皇帝离去后,她扭过身来,含笑的目光在道一身上盘旋片刻,然后莲步轻移,到了他面前。
“喝点茶,道一哥哥,”她把皇帝还没来得及用的清茶推到他面前,“嘴干了吧?”
道一掸了掸袈裟上的雪粒子,淡淡道:“多谢,我嘴不干。”
“说了这么多,嘴怎么能不干?”阿松不依不饶,放下茶,也顺势倚着道一坐在他身侧,歪着螓首,她慢条斯理地理着鬓发,“可惜嘴皮子磨破了,陛下也连个芝麻大的官都没赏给你。你求求我呀,兴许我在陛下那里替你讨个官做。”
道一置之不理,奈何她那双眸子如蛛丝似的,粘在身上就掸不掉。她举手抬足间带着若有还无的龙涎香,是自皇帝身上染来的。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道一忍无可忍,冷道。
“干什么?你怕我?”阿松噗一声笑了。
道一狭窄上翘的眼尾将她一瞥,是蔑视,也是厌恶,“你身上有股骚味。”
阿松气炸了,抬手就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那张清朗端正的白皙面孔上,顿时浮现出几道通红的掌印。
第47章 、双飞西园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