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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1 / 2)

檀道一翻身上马,往长史府去的路上,心想:她在漠北孤苦无依地长大,对男人是有种天生的戒备,可对同性却有种盲目的依赖,尤其是像她母亲般温柔美丽的女人。“傻。”他不禁蹙起眉头,却又微笑起来。

郎君要回府,早有人嘴快报信给谢氏。谢氏欣喜,对着镜台理云鬓、贴花钿,拿起步摇时,却对着铜镜里的倩影出了神——这么急着回家,是知道茹茹来了吧?哪是来看自己的呢?自婚后,檀郎对她敬重有,体贴也有,是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可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婢女见谢氏伤心,劝慰她道:一个妾罢了,郎君也不是没有养过美妾,曾经那个茹茹可比这个嚣张多了。谢氏苦笑道:“妾和妾,也是不一样的啊。”曾经的茹茹,难道不年轻美貌?现在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吧?

谢氏喟叹道:“檀郎这一路走来,太坎坷,太艰难了,如果这样能让他高兴,那我希望他多高兴一点。”她的小心思没有对人明说:茹茹那个不能见人的身世,即便檀道一瞒天过海,把她带回建康,要怎么跟陛下交待?这一生,也不过是个笼中的雀儿罢了。

这么一想,她又心安了。

她对婢女道:“男人不论多大,一旦有了权势,就有了任性的资本,女人嫁了人,却变成了夫君的娘亲、姊妹,既要哄他高兴,又怕他犯糊涂,可不可怜?”放下步摇,瞧了眼外头——婢女们正在庭院里熏艾驱虫,怕味道沾染了秀发,把头和脸遮得严严实实,唯有茹茹还穿着竹楼里带来的那身蓝布衣裙,抢先把花丛中乱爬的蜈蚣和蝎子拎起来,偷偷丢出门去。她连蚊虫都要同情,怕它们昏头昏脑地丢了性命。

“她也没比我小几岁吧?”谢氏琢磨着,“怎么总跟个孩子似的?”她没心思打扮了,让婢女把茹茹叫回来,给她好好梳洗,换身衣裙。

男主人回来了。没有一进门就找茹茹,这让谢氏有了些安慰。她把檀道一迎进房,替他宽衣,解开外袍后,露出洁净的黒缘白纱中单,他坚韧的指尖,还有淡淡墨香,谢氏忍不住把脸贴在檀道一胸膛上,看着他修长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含着笑意的唇角——她对他有了种更加深沉的饱含母性的爱。

恋恋不舍地抓着以前的玩物,他不也执拗地像个孩子吗?

服侍檀道一换过常服,谢氏说:“今天过节,郎君又高兴,喝点酒吧?”

道一说好,婢女们把酒菜送上来。荆蛮之地,不比建康物产丰饶,又是大战当前,案上不过摆了几样时鲜,几枚红橘,道一见谢氏殷勤,也有了些歉疚,说:“今天过完,你收拾行装,我先送你回去和岳父母团聚吧。”

谢氏停下筷子,“桓尹快到了吗?”

“快了,”道一在自己夫人面前没有隐瞒,说道:“他集合了柔然、吐谷浑、戎狄各部人马,要围攻荆雍二州,我知道他一向野心勃勃,想要御驾亲征,好赢得天下一统的名声,可惜他太性急,这个季节马上就要涨潮了,利水战。”

谢氏却很忧虑,“朝廷的主力都在淮水南岸抵御樊登,荆雍两州的人马怎么能招架住桓尹联军?”

道一对她抚慰地一笑,声音很温柔,“所以我要先把你送走,免得临阵时还有牵挂。”

谢氏眼圈一红,带点气性说:“我走了,谁照顾郎君呢?茹茹吗?”

道一表情凝滞了,隔了一会,说:“她除了我身边,也没处可去。”

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谢氏心里赌气地想,她没有当面反驳道一,带点试探和提醒的意思,说:“郎君当初派人去洛阳偷梁换柱,把她劫出来时,同我说,是不忍心当初父亲宠爱的义女陷落敌手,还说等有了合适的人,就把她的终身托付给对方——华浓夫人为吴王殉情,已经被桓尹下令安葬在洛阳邙山了,郎君不会还要带着她回建康吧?天下人怎么看?陛下怎么说?”

“我知道。”道一抿着唇,声音还算平静,“等有了合适的人。”

谢氏知道惹了他不快,但她今天心里也有怨气,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当初,那个薛将军对她也不错的……”

“不能是他。”道一冷冷打断了她。

不能是他,只能是你吗?谢氏心里带点嘲讽地想,也没有了胃口。这时,听见窸窣的脚步声,婢女叫“娘子”,知道是茹茹来了,谢氏先忙去看檀道一,果然他目光瞬间就粘在了来人身上,移都移不开——怪不得他不加掩饰,竹楼里的蛮女换上了黄绢小袖衫,白绫裙,耳边两个碧玉坠子,鲜润的脸颊像孩子,鬓边还沁着湿气。

再光风霁月的男人,骨子里也是贪色的。谢氏扯动嘴角,告诉道一:“我让人备的雄黄酒。”

檀道一耳朵里还哪听得进去,他看着茹茹,茹茹则不肯看他,捧着银瓯侍立在谢氏一侧。她还在生他的气呢,假装自己来长史府和他毫无关系。可她好奇心重,远没有檀道一那样好的定性,不过一会,就轻轻掀起眼皮,视线在他身上一掠。

檀道一若无其事地和谢氏问起谢羡近况,可他嘴角那点伤还没好全呢。

茹茹一眼瞧见了,嘴角一翘,要笑不笑的。

檀道一没再看她,嘴里说:“斟酒。”

茹茹走上来,先替谢氏斟了一杯,再替檀道一斟了一杯。这明显的厚此薄彼,檀道低头看看杯里清澈的酒液,再看看茹茹:“听说你刚才在外头抓蜈蚣玩,被咬了手。”

茹茹想起这事,还有些后怕,“我是要救它的命,它当我要害它。她们说雄黄酒解毒,我就喝了一大杯。”

檀道一“哦”一声,“你不是不喝酒吗?”

茹茹一窒。他轻笑了一声,又说:“这蜈蚣不识抬举,该死。”

谢氏听不下去了,“啪”放下筷子,说:“茹茹服侍郎君用饭吧。”自己憋着满肚子的气走了。茹茹很会察言观色,低头等谢氏离开,立即把银瓯抢回怀里抱紧,檀道一要,她不给,说:“你喝多了酒,要撒酒疯的。”

檀道一对她微笑,“我也中了毒,不喝酒,怎么解?”

茹茹晶亮的眼睛看着他,薄薄的嘴唇翕动了下,说:“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檀道一不理她,把银瓯夺过来,自斟自酌,银瓯里去了大半。茹茹怕他又要撒酒疯,警惕地远远站着,幸而这人没有那种难看的醉态,酒越多,眼神越亮,表情越镇定。这半晌,他好像才想起来,放下酒盅,说:“你被咬了哪里?”

茹茹看他不像醉的样子,就把手掌伸了过来,她的指尖有个殷红的小点。

檀道一看了一眼,擒住茹茹的手一使劲,她跌坐在他的膝头,被他牢牢制住了——茹茹猜错了,他兴致上来,放浪形骸,根本不顾及白天晚上,府里府外。谢氏避开,大概就是不想看他这张狂的样子。

茹茹憋红了脸,说:“夫人不高兴了。”

檀道一把脸贴在她柔软的胸前,懒懒地说:“别管她。”

茹茹观察着他有些泛红的白皙脸庞,说:“你的酒不能解毒。”

“酒不能解毒,只有人才能解,”檀道一“嗤”的笑了一声,“你真傻呀,像孩子一样傻。”他把她被蜈蚣咬过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咬了咬,又舔了舔,眼神温柔极了,感觉膝头的人不再挣扎,檀道一握住她的手,抬脸看向茹茹,那种黏糊劲没有了,他很认真地说:“茹茹,我真高兴,真高兴。”一连念了好几遍,他说:“自从父亲去世,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茹茹轻道:“你以前就没有高兴的时候吗?”

“有的,”檀道一在回忆,“但我那时候太年轻,不懂得失而复得的珍贵。”

茹茹说:“郎君,你醉啦,我送你回房里去。”

檀道一摇了摇头,他没醉,但美人柔软的身体依偎着他,榻上不是比在这里干坐着合宜?便拉着茹茹回到书房。他在这里处理要务,平日晚上就睡在书房的榻上,很少有下人能进来,是个窃玉偷香的好地方。

茹茹松手,任檀道一躺在榻上。她虽然孩子气,但也细心伶俐,先去闭窗,又用热水打湿了手巾,替他揩脸和手,最后,檀道一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他闭着眼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茹茹说:“夫人说,是你救了我的命,让我要好好听你的话。”

檀道一说:“夫人说的没错。”他想,谢氏是懂他的,他并不后悔娶她,甚而有些庆幸,可他的眼里和心里,只有面前这一个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再作出轻薄的举动,可也不肯放开她的手,片刻后,像个满足的孩子似的睡着了。

“郎君?”茹茹轻唤。他没有反应,成了个纯粹的醉鬼,还轻轻打着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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