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位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银发美人曾经在生死一线,握住过一把匕首。只差一点,那把致命的匕首就有可能永远地割断她手部的筋脉。
伤痕横贯了整个掌心,像刀一样,将所有代表命运的纹路斩断。
阿黛尔没有具体讲述的意思,奥尔西斯也没有再问。
他将一枚略带冰凉的戒指套进阿黛尔左手的手指,以练剑时截然不同的柔和力道地将它推了上去。
阿黛尔挑起了一边眉梢,审视地看他。
“我想它更应该属于你。”奥尔西斯从容地说,让她仔细看戒指上的姓名。
阿黛尔将视线移到戒指上,她脸上总是带着的难辨真实情绪的微笑忽然消失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戒指上的字,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戒指上以漂亮的花体字刻着:西索尼娅·格雷。
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漫长的时间突然被人掀起,被人遗忘的双王时代落满历史的尘埃,有人抹去一小片尘埃,找出了一点微星般的光亮。有多久了……人们已经不再提“格雷王后”也不再提“西索尼娅”这个名字。
她没见过这枚戒指,但上面格雷家族的纹章与母亲私人标记已经说明它的确属于母亲。
属于少女时代的母亲。
“它怎么来的?”
她沉默了很久,摩挲着戒指低声问道。
“梅尔维尔家族与格雷家族曾经也有姻亲关系,”某种程度上,奥尔西斯说自己是个无趣的人没有错,就像现在,明明送了一枚戒指,他的解释却客观得好像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格雷王后年轻的时候将它送给了梅尔维尔家族的特蕾莎夫人,准备黎赛宫的房间时它被一并送过来了。”
许多记忆被触动,带着酸涩的悲意。
壁炉边的火,轻柔替她编头发的手,温暖的怀抱……最后刽子手的刀与血构成戛然而止的画面。
她不知道年轻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和她说过,整个罗兰也没有谁记得。在很短的时间里,她甚至想亲自见见奥尔西斯口中的特蕾莎夫人,问问她,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任性的时候?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都喜欢什么……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柔缓慢地道谢。
“谢谢。”
她说,没有拒绝这份礼物。
她摩挲着戒指上浅浅的刻字,偏头将视线落到了窗外的天空。光和影一起落在她的脸庞上,静默而沉寂得像无声的石像。
奥尔西斯的视线落在她被镀染上一层微光的发上,没有再说话。
关于戒指,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谁会记起那样不起眼的一枚戒指?忽然派人回黎赛宫将它取来,本身更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只是奥尔西斯说得自然,神色上没有任何异样。
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份普通随意的礼物。
第93章 天国之火
“看在神的份上, 陛下。”
莱斯特公爵陪伴奥尔西斯走过长廊的时候,脸色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差,潮湿的空气里他的心情就像腐烂的水果一样, 坠到沼泽里去。
“我不得不告诉您,我看到了危险的讯号。”
就像那枚格雷家族的戒指一样, 是和血相同的红色。他由衷地希望, 那枚小小的戒指只是一个偶然。
“我很高兴你如此谨慎且具有活力,如果你能将它们全部放到筹备军事上。”奥尔西斯回答, 他的语调并不严厉, 但已有禁止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莱斯特公爵立刻打住话, 闭上了嘴。
与此同时他也轻微地松了口气。
好吧……莱斯特公爵想,他的君主兼好友也是位年纪轻轻, 精力旺盛的男士, 会受与之相似的人吸引, 会对拥有那样容貌和智慧——虽然作为一个鲁特人不是很乐意承认这点——产生好感, 是件很正常的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既然奥尔西斯这么说, 就证明他足够清醒——莱斯特公爵从来不怀疑他拥有所有伟大亦或者冷酷君主所该有的品性。
不过, 这并不妨碍莱斯特公爵真心实意地期盼战争早点开始, 他们尽快离开这个见鬼的城市。
于是他思考了一会儿, 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雅格人同样在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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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斯特公爵的话没有错, 雅格的确也在准备着。
拥有肥胖身躯的雅格国王约翰六世在自由商业城市待的时间越长,他的脾气越差。他翻阅着自由商业城市的执政委员们送过来的账目, 时不时就跳起来,暴怒如雷地咒骂着。
房间里的大臣们全都低垂着头,一声不敢出。
“真是令人震惊,”约翰六世的暴怒平息下来之后, 刻薄地评价送到他桌面上的密报,“鲁特的奥尔西斯竟然是这样一个没种的、丢脸的家伙,他竟然坦然地接受一个女人与他平分统领权,而我们竟然在过去那么久的时间里,杀不掉这种孬种?”
约翰六世因为纵欲和丝毫不懂克制的口舌之香,身上堆积满了堪比棕熊的油脂,也亏得他还算高大,否则光是他自己的肥肉就能够压坏他的内脏。与此同时,他的头发稀疏,眼窝深陷,口中总是散发着作呕的恶臭。
固然,他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憎恶的家伙,但这绝不代表他真的愚笨无知。
恰恰相反,约翰六世对阴谋和诡计总有着非同一般的嗅觉,正如他总能敏锐地把握到哪里最有利润可捞。人们常说,如果将他的肚皮剖开,一定能够看到里面的肠子装的都是漆黑如墨的臭水。
就像现在,在得知圣特勒夫二世授予罗兰女王以权力,“规劝”他回归圣父教导之后,他立刻跳起来滔滔不绝地,以就算买空整个教皇国的赎罪券也无法洗清的恶毒邪恶语言,将圣城上下从教皇乃至每一个他知道的枢机主教,问候了整整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