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陷入窃窃私语的嗡鸣。
就连坐在角落里的安巴洛都不得不参与身边人的讨论。
安巴洛无法否认,这个决议最符合家族的利益——五七年政变结束后,家族正在逐渐丧失港口垄断地位,王室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如果海战以女王的胜利告终,对罗兰或许是一件喜事,但却是双头蛇的末日。
他们将再无力与王室对抗,将无法阻拦地走向衰败。
安巴洛环顾四周,不出意外地发现大部分人很快地就有了决定。
争吵渐渐平息,瘦骨嶙峋的长老提请表决。
一只只手举了起来。
“决议通过。”
海因里希宣布。
笼罩在黑袍里,仿佛落坐乌鸦的长老将今夜的第二份决议草案交给他。
海因里希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第二项决议:是否于海战中杀死阿黛尔·罗兰。”
安巴洛紧紧盯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想找出任何一点变化。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海因里希的脸上,像蛇类半立起身般冰冷地审视着,然后都失败了。
他、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二项表决的争吵要比先前更久。
这一幕很熟悉,在1557年的六月便上演过一次。
一个古老的家族或许不会在乎亲自参与政变,但涉及是否直接杀死君主总会万分谨慎——弑君者、弑君家族,是个很危险的称呼。一旦背负这样的名声,后来的国王无论多么昏庸都会多加几分戒备。
但另一个方面,一旦下定了决心,他们便会以最隐秘的方式,让君主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哈,历史上那么多因为叛乱而失去王冠的国王们,他们如果没有在兵变之夜“意外”死去,不管后面被流放到修道院亦或者其他地方,用不了多久也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等到声音渐渐平息,结果出来了。
“决议通过。”
海因里希宣布。
和去年六月一模一样。
“第三项……”海因里希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地宣读接下来的草案。
“等等。”有人站起来打断了他,“诸位,鉴于第二项决议的特殊性,我提请家主对此表态。”
安巴洛的视线在说话人和海因里希之间移动,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令人恐惧的沉寂。
——为了防止家主的权势和威望影响家族会议的结果,在秘密会议中,家族领袖只负责宣读长老们拟定的草案,没有表决权。只有在特殊情况下,经由长老们的一致同意,家主才能够对决议表态。作为平衡,家主则拥有在家族会议上补充提交个人议案的权力,
长老们交换着目光,过了一会儿,他们轻轻地点头:“请表决,奥托。”
“我的选择与家族一致。”
沉默了很久,他欠身回答。
提问的人落座,海因里希却没有继续宣读第三项草案,而是转向长老:“我提请将与自由商业城市联盟一事告知女王。”
未等质疑声响起,他便平稳地解释。
“我们本就受王室猜忌,又有七月政变在前,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将饱受戒备。双头蛇的‘叛誓’之名由来已久,人们很难相信在这场战争中家族能够一心一意为罗兰而战,很难不揣测我们与雅格和自由商业城市的关系。与其让他们猜忌,不如直接将与自由商业城市的合谋由暗转明。作为‘出卖’自由商业城市的报酬,我们要求获得在新市场的海口特权。”
“以此来消除猜忌吗……”
长老们陷入思考。
过了许久,会议室中的人举起了手。
“决议通过。”
长老宣布。
海因里希微微欠身,以示谦逊。
会议结束,安巴洛走在最后,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内只剩下海因里希一个人,他正仰着头看立柱上的家族箴言“利益至上”,唇线绷得很紧,影子孤单单被拉得很长。
烛火明灭,海因里希侧脸的阴影与多年前重叠在一起。
……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还是青年的海因里希也这么仰着头,看着那句箴言。
“你要怎么做?”
…………………………
你要怎么做?你能怎么做?
海因里希垂着眼睛站在船艏,海水晃动船身,连思绪也变得摇摇晃晃像个漩涡……礁石城、都城盖尔特、罗兰、雅格、鲁特……阿黛尔、父亲、包括多年前被他杀死的堂兄……那么多地方那么多人,都在这个漩涡里转动。
他没有回答安巴洛的问题。
很多问题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像曾经他告诉阿黛尔“您是公主,您不该学这样的剑术”,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什么。
难道告诉她,因为他出身海因里希家族,因为他们的剑术只为了不择手段地杀死敌人,偷袭与卑鄙都无所谓,这样的剑术与道义相悖,在决斗中只能受人憎恶与唾弃?告诉她双头蛇家族以及这个家族的每个人都是怎样声名狼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