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市场已经开辟,罗兰的海上帝国已经出现雏形,手握新航线的王室已无人可以阻止它的崛起和扩张。再痴守海港不愿离去,最后只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不如现在就离开……到西部去,去往那些被所有人忽视的地方。
受“叛国”和“弑君”同族的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或许事一百年,或许会更久——海因里希家族都不会拥有参政的资格。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未来的宫廷风云变幻,新旧时代的天翻地覆将碾碎很多古老陈旧的事物,远离权力也就远离了那些惊心动魄的风险。
在被野心支配那么久,久到强大的皮囊下生满腐肉和蛆虫后,他们也终于有时间来清洗自身。海因里希家族医术高超,离开盖尔特城后,去往荒芜恶劣的西部,去帮助那些修道院,帮他们救助难民。
双头蛇的骂名太久太深,想要洗刷掉人们的仇视很难,但拯救生命的人总会最大程度地得到谅解。
一百年,或许更短,那些沉疴的罪孽总是能够赎清。
等到那时候,所有冠以“海因里希”的人,再也不需要紧紧握着毒药才能保护自己,再也不需要因被世人排斥所以只能以极端的方式团结在一起,再也不需要了……所有拥有“海因里希”的青年,他们都能正常地与人决斗,都能踩着明媚的阳光行走,都能坦然地为人所爱。
都能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除了奥托,再没有人能给海因里希家族这些了。
……………………
晨雾散了,马车顺利离开盖尔特城,安巴洛掀起车帘眺望昼宫的方向,想起最后的那一场谈话。
“最后一件事……”
奥托停顿下来,视线投向了窗外。
安巴洛默然地看着他。
你有条不紊地吩咐了那么多,自己的死,家族的新生,语气平稳单调得像在说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漠然得仿佛冷血动物。你有那么多的盔甲,你强大到坚不可摧,可等到最后,那个名字还未真正提及,语气就已经下意识地变得迟疑。
盔甲与坚不可摧转瞬间成了悲哀的笑话。
“……如果可以,”阳光透过狭窄的窗户,落到奥托身上。他没有穿黑色厚重的家族斗篷,衬衫在光影中白得像雪,仿佛是曾经的青年站在昏暗里,很少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腕苍白得好像没有温度,“帮我资助一个叫伊瓦格·洛维的人。”
“然后请他写一本史书。”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轻得不再是吩咐而是请求。一直以来总是站在很高地方的人在这一刻忽然心甘情愿地因另一个人走进了尘埃里。
“一本《罗兰帝国史》,”他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算了,叫……”
“《阿黛尔一世》。”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欣喜而又悲伤,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洛维”是个常见于北方的平民姓氏,奥托为什么会认识一个从未有人听说的北方平民,又为什么会要一个平民写一本史书?安巴洛不明白奥托最后请求他做的事为什么这么古怪,就像他不知道那块墓碑是否会永远空白。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海薇夫人自葬礼迟疑到现在,终于忍不住问。
“是个……”
安巴洛沉默了片刻。
“活得很累的人。”
他背起了责任,就什么都要做到,什么都无法背弃。
忠于家族,也忠于爱情。
盖尔特城逐渐在视野中消失不见。
马车经过树林,他瞥见一只蜘蛛蜷缩起细长的腿坠落进地面的枯叶丛里,粘在珠网上的晨露在正午太阳下正如轻烟般散尽,留下苍白的痕迹。
安巴洛将视线投向前方。
别了,双头蛇。
别了,奥托。
第120章 是件好事
“把博利伯爵的信给给我。”
女王在靠窗的高背椅上坐下, 吩咐。
太阳已经升高了,女王坐在透过彩绘玻璃窗落进来的光里,穿着亮银缎的长裙, 边缘反射微光构成如教堂圣灵雕像般的轮廓剪影。那银色的光芒既神圣也威严, 却不带暖意。
凯丽夫人将信交给她时,碰到了女王的手指。
带着晨雾未散的凉意,又冷又坚硬。
凯丽夫人心里轻轻一动。
女王接过信, 低下头读了起来,
凯丽夫人看着她被阳光镀上绚丽色彩的银发,淡黄的信纸在她修长苍白的指间翻过。女王肤色很白,肌肤下淡淡的青色血脉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给人种又冷又沉寂的感觉。
依稀有些像另外一个人。
“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女王以指尖将加盖有博利伯爵私人纹章的信折叠起来,阳光稍微有些刺目, 她微微地眯了一下眼, 狭长的眼睛越发显得眼型锐利, 宝石般的虹膜在睫毛阴影的缝隙里流出一丝掌权者特有的讥诮和冷酷,“伯爵的麻雀在海上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
“郁金香”号从博利伯爵手中交到阿比盖尔手中, 标志着帝国海军旧时代的结束和新时代的开始,人们熟悉的“帝国之剑”从此不再征战于大海,而选择将冒险、辉煌和荣耀让给了年轻的血夜, 自己隐没进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