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潇潇,一抹挺拔背影彻底被雨雾湮没,赵彭敛回视线,看容央:“眼下如何?”
崇政殿就在眼前,便是不打算进,也不得不进了。
容央挺胸朝前行去,赵彭跟上,仍不忘那番筹谋:“人虽然不用再救,但情还是可以求。记得刚刚我交代给你的话。”
承认和褚怿的私情,求官家成全,是眼下唯一能避开和亲的办法。
容央想也不想:“谎认私情,乃是欺君之罪,我没这胆,你有,你去认吧。”
赵彭急她还不开窍:“褚怿都替你扛到这份上了,这一地的血,你没瞧见?”
提起血迹,容央百感交集,别扭地道:“我跟他本来就没有私情,没有……那种事!如果就为了不嫁给辽王指皂为白,回头水落石出,爹爹不但会罚我,指不定还连着他一块罚。你……是嫌他还不够惨吗?”
赵彭听及后半截,立刻领会到一片深情,细想后,略感汗颜,但又哪里甘心容央就这样被嫁去大辽,坚持道:“痛失所爱,于他而言,远比被爹爹责罚惨上百倍!”
容央头皮一麻,竟是无言以对。
恼道:“不跟你说了!”
※
一刻钟后,崇政殿。
议事的肱骨大臣已尽数被屏退,官家一袭红底淡黄色团龙窄衫,斜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扶着太阳穴。
门外雨声依旧不绝于耳畔,间或春雷滚滚,垂幔下,绿釉龙柄博山炉里熏香缭绕,如殿外雨雾,寒凉朦胧。
青烟后,嘉仪帝姬被崔全海领入。
官家胸膛微微起伏。
殿中空荡且岑寂,容央整顿心神,上前行礼。官家缓缓坐直,道完“平身”后,温声:“你心仪的驸马,选好了?”
容央显然不料他开口会是这样一问,一怔后方道:“没有……”
官家点头,一双眼微垂,因天阴大雨,殿中虽然点有灯,但光线并不明亮,容央一时竟看不清父亲的脸。
“你今日来,是为和亲的事?”
容央垂下眼,攥着的掌心微湿:“嗯。”
官家单刀直入:“不想去?”
容央蹙眉,大抵是被他问得太直截,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自认为极隐秘的委屈、害怕、茫然顷刻间蠢蠢欲动。
可又哪里敢让那些情绪破土呢?
急急把心绪一理,容央凛然答:“和亲大辽,关乎父亲社稷,大鄞万民,孩儿身为一国帝姬,能为爹爹分忧,为百姓避难,责无旁贷,与有荣焉,不敢提‘不想’二字,只是……”
只是
紫光划入殿里,顷刻点亮一切,撕开一切,天外雷声跌宕,远而真。
容央深吸口气,缓缓抬起双睫,氤氲薄烟里,眼微红,也微亮:“爹爹本是应允我大鄞郎君随便挑,不必顾及门第,无需牵扯利益,只管选心中所爱,相守到老。而今,却要把我嫁给一个比您还大的辽王,从此弃国离乡,无依无靠……
“孩儿想问,做此决定,您心里,愿吗?”
风雨如暗流涌入,周遭光线一点点被吞噬,十六岁的嘉仪帝姬孤零零、静悄悄地站在玉阶下,青烟里,眼瞳湿漉,唇畔却有笑。
有那么一瞬间,官家清晰地看到了很多年前站在那里的齐皇后。
那一次,她也没答不想,或不敢,只是问他
你,愿吗?
殿外轰鸣,又一道春雷跌入人间。
半晌,官家开口:“不愿。”
风里,那双遁在暗影里的丹凤眼重新亮起来:“也不会。”
容央一震,注视着父亲的眼,眶边热泪打转儿,疑心听错。
官家坐在灿金龙椅上,微微笑起来,只眼底依旧晦暗低迷:“和亲之事,朕会另做安排。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
容央走出崇政殿时,这场春雨终于有了消歇之势。
赵彭一直侯在外边,奈何先前雨声太大,竟是贴在门上也没能听清里面所言,等容央出来,拔腿上去便问:“如何?”
容央对上他焦灼眼神,脑海里却还浮现着父亲刚刚略显苦涩的一笑,摇摇头。
赵彭一颗心瞬间冰凉:“爹爹还是执意要你去和亲?”
容央忙又摇头。
赵彭恼火:“说句话!”
容央抿唇,缓缓道:“爹爹说,和亲之事会另作安排。”
赵彭登时又欣喜如狂,把人拉住:“那意思便是不会让你去了!”
容央挣他的手,都拉一路了,还没拉够,心里想着殿里的事,总有些心绪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