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怿道:“你回头顶一盆花在头上,也能不相上下。”
“……”谢京张口结舌。当朝的确不太时兴富丽之美,而青睐雅怀素态,但嘉仪帝姬五官本就生得明艳精致,这样一装扮,乍看用力过猛,细看还是十分惊艳的。
不过谢京哪里是要跟褚怿品评人家的妆容相貌。
“我是说人家的桃花运……”谢京低声,回想着刚刚宋淮然那副标准的小白脸长相,绘声绘色地聊起这半年来嘉仪帝姬的情郎。
褚怿眼神晦暗,并不接茬,只道:“近年来没少去窑子里厮混吧?”
“啊?”谢京茫然。
褚怿:“够娘们儿了。”
谢京一愣,反应过来褚怿是在讥讽自己背后学那长舌妇人,忙道:“我不是背后嚼人舌根……我、我就是羡慕人家红鸾星动,不像我……”
支支吾吾,到底编不下去,于是灵机一动,岔开:“那个,倒是你,听说,好事将近了?”
褚怿语气散漫:“大概吧。”
谢京凑近:“我还听说,就是打小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的那小丫头?”
褚怿收回视线,眉峰微压,谢京知他这是被问及私事,不大乐意了,适可而止:“别恼,没打探小嫂子的意思,就是馋你那杯喜酒。不过我也知道,你这婚事怎么着也得等四爷剿匪回来才有着落,我再忍忍,忍忍。”
侯府四爷褚晏刚一回京,就给官家打发至山西平定匪乱去了,少说也得两三个月。谢京嘿嘿笑着,明面上说自己忍,实则也不知是让谁忍。
褚怿:“你这班岗还站不站?”
谢京:“站啊,这不是站着的嘛?”
褚怿不回,只看他一眼。
谢京痞笑渐渐收敛。
行,官大一级压死人。
谢京蔫头耷脑返回岗位,褚怿倒也不全驳他面子,仍旧按刀等在城墙下,只是想着谢京刚刚提到的四爷,眸中渐渐泛起郁色。
四爷启程前,特意交代了一桩事。
褚怿想着那桩事,便又想起刚刚从云霞下走来、再走去的少女,摸着下颌,眉头一蹙。
※
却说嘉仪帝姬回到玉芙殿后,想着宋淮然那羞怯又矜贵的模样,满心欢喜,然而这夜一梦,竟是梦到那在宫墙下孑然肃立的定远将军褚怿。
梦到那双沉沦在残阳里的、黑沉沉的眼睛。
那眼睛锐亮、深邃,是一如往日的黑冷,兼不同往日的阴森,容央陷在其中,如被野兽窥伺,一时心惊胆战,四顾茫然。
这时地崩山摧,雷奔云谲,容央魄散魂飞,正在无措刹那,耳畔滚入一声粗吼,扭头看时,那野兽竟不知何时化作恶鬼,正张着生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
容央惊醒,脸色苍白,罗衫浸汗,把守夜的雪青吓得不轻。
“殿下这是梦魇了?!”雪青给她拭汗,心有余悸。
容央湿睫颤动,烛火照亮的瞳眸蒙着一层氤氲水雾,整个人蜷在雪青怀里簌簌发抖,一时竟没能做声。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那男人怨气太重,所以特意入梦来报复自己吗?!
容央胡思乱想,惊怒之外,委屈顿生——自己对他一没招惹,二没暗示,不过就是为气一气王忱赏了他一颗糖葫芦吃,且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用意,就算情意萌动,也是咎由自取,何至于此!
容央欲哭无泪,突然抓紧雪青道:“明日……仔细去查一查宋淮然,如无不妥,我便去向爹爹请婚了。”
雪青骇然:“这么快?”
是很快,前所未有的快,毕竟是终生大事,哪能这样仓促抉择?
然而一想刚刚的那场梦,想到那双也不知是不是褚怿的,直勾勾、冷森森的眼睛,以及那如蛆附骨、无处可逃的恐惧,容央总有种道不明的预感——这件事,无法不快了。
次日,容央还来不及彻底从那荒唐的噩梦中解脱,一个震惊全京的消息就证实了她的预感。
她的婚事的确是该尽量从快。
只是,纵然她歪打正着,风驰电掣,也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卯时一刻,北上和谈的使臣风尘仆仆返回汴京,打一上御道起,就开始两股战战。进入崇政殿后,那溜在后头的小使臣更是头重脚轻,险些一个跟到栽在官家眼皮底下。
饶是带队的上官岫饱经风雨,一拜之后,慨然道:“罪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满殿哗然。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官家霜眉冷目,不安预感猛至心头:“爱卿何出此言?!”
辽兵此回来势汹汹,大有把褚家军一举歼灭之势,然两国毗邻多年,此类战事并非没有先例,辽兵虽悍,却极少把攻城略地作为作战目标,而是借此向大鄞讹取钱粮。通常情形下,只要大鄞大方开口,适当提高每年岁币金额,对方都能尽兴而去,彼此“重修旧好”。
怎么这回堂堂参知政事出马,竟还换来个“罪臣无能”?
官家心思沉重,便在隐忧之际,上官岫回禀道:“此番和谈,于钱帛方面,辽王并无附加条件,大鄞仍是每年送给辽国银五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然……”
“然什么?”边上丞相范申急道。
上官岫头又埋低,沉声道:“然,大鄞需以嫡帝姬嘉仪殿下和亲大辽,与辽王共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