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蕙如临大敌,脚底抹油,掉头就溜,施氏大笑:“你要溜走,那你这女兵营我可就替你选去咯?”
日照渐高,摘星阁里欢声雷动,林雁玉默默站在人群里,看众星捧月的嘉仪帝姬把俩最精致美丽的摩睺罗捧在怀里,扭头朝褚蕙离开的方向追去。
众人跟着她,或恭维,或说笑,忙忙乱乱,热热闹闹。
长案前,人气寥落,林雁玉看回那一列列无人问津的摩睺罗,手不由自主朝那扛长*枪的小郎君伸去。
便将碰上,耳后突然有人唤道:“表姑娘。”
林雁玉一震,手仓促地缩回身后,回头看时,对上云澜苑大丫鬟丹心的一双善目。
丹心温温一笑,道:“老太太请你去过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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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爽秋风穿苑而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落红起伏,林雁玉跟在丹心身后,扭头望一眼欢声渐远的摘星阁。
“表姑娘。”丹心驻足,在前边低声催促。
林雁玉敛神,随她步入云澜苑。
此刻的云澜苑和刚刚祭牛女时迥然不同,静得简直像无人之境,林雁玉调整气息,袖手默行,隔着松影捕捉到那抹玄色身影时,自以为足够沉寂的心湖还是怦然一震。
如滚石坠入,血脉里全是涟漪。
“表姑娘,请。”丹心示意林雁玉上前。
松下石桌前,文老太君和褚怿相对而坐,各自面前摆着一盏茶,又凉又静。
林雁玉深吸一气,上前给二人行礼,及至褚怿时,垂眉低眼,柔柔唤:“大哥。”
褚怿眉目不动,文老太君一边眉毛微挑,显然意外于这突然变更的称呼。
“坐。”文老太君发话后,也不拐弯抹角,示意石桌上的那份名册,慢声道,“你……大哥这两日忙前忙后,替你物色了不少京中郎君,都是照你喜欢的样子来选的,行伍中人,二十有二……可见很是贴心,费心。”
说及此处,冷然朝褚怿乜去一眼,继而方道:“你要不看一看有无中意的,要是有,这婚事我便亲自替你办了,也不劳你大哥日后殚精竭虑,操劳朝堂的事不够,还要为这后宅之事分忧。”
这一番夹枪带棒,唬得边上伺候的丫鬟小厮大气不敢出,褚怿仍旧冷着一张俊脸,长睫垂着,一身戾气敛而不发。
林雁玉盯着石桌上那份名册,脸上紧绷的肌肉微微颤抖,片刻道:“不必看了。”
文老太君道:“不看看,错过有缘之人,岂不是可惜了?”
林雁玉苦笑道:“雁玉的有缘之人,已经错过了。”
庭中蓦然一静,林雁玉默默起身,后退一步后,在文老太君面前跪下来,文老太君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雁玉叩首,决然道:“雁玉家中蒙难,能得太君收容,已是万幸之至,不敢再有非分之想。雁玉自知鄙贱,此生已无缘与心悦之人同路并肩,往后余生,只愿与青灯为伴,长斋礼佛,为家父和太君祈福。”
边上数人闻言色变,文老太君板脸道:“什么叫‘与青灯为伴,长斋礼佛’?你是要遁入空门,去做个半路出家的尼姑?”
林雁玉眸中噙泪,道:“雁玉尘缘已尽,除佛门以外,已无路可走……”
“胡闹!”文老太君怫然喝断,扭头朝褚怿,“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了?!”
褚怿耷着眼皮打量地上人,片刻,大手在石桌上一按,起身道:“三思而后行。”
说罢,竟头也不回,整襟往外。
文老太君猝不及防,放声也叫不回他,一时又惊又恼,再看回跪在地上的林雁玉时,只觉头大如斗。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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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怿拉拉衣领,阔步穿行于廊内,百顺急匆匆地跟上,悬心道:“郎君,今天这事儿,咱算成了还是没成啊?”
为填满那一份名册,他这两天算是把腿都跑断了,要还送不成林雁玉走,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褚怿目视前方,声音淡漠:“无所谓。”
百顺当头棒喝,转念一想后,方慢慢领会过来。
今日褚怿带着名册前去找文老太君“催婚”,其实也就是表摆明了不会纳林雁玉做妾,有当年忠义侯对抗文老太君的前例在,后者应该很明白这种事情只能软来,不能硬碰,故短期之内,文老太君应该不会再提林雁玉入府之事。
至于林雁玉今天这一出要遁入空门的戏,虽然楚楚可怜,令人不忍,但打动不了褚怿本尊,那就是白费力气,反而平白给文老太君增添压力。
归根结底,老太君要的只是长房开枝散叶,只要有人能够给褚怿传宗接代,那就是老太太的座上宾,既如此,她又何必在区区一个林雁玉身上大费心力?
百顺恍然,佩服过自家郎君的狠心和魄力,又略微替那位表姑娘唏嘘。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生十之八九罢了,错过一段姻缘,再成下一段便是,何至于就心灰意冷,哀哀戚戚地要遁迹空门?
想他那份名册上,才貌双全的京中郎君也不知凡几,以她如今太君干孙的身份,还怕成不了一桩像样的姻缘么?
只盼还是早日醒悟,慎做抉择,便如刚刚褚怿所言——三思而后行罢!
走神间,两人前后走下长廊,褚怿突然道:“潘楼街那边怎么样了?”
百顺立刻回神,喜滋滋道:“郎君放心,进展得妥妥的,保准今晚上帝姬被您感动得芳心大动,涕泗横流!”
褚怿斜他一眼,薄唇到底还是一挑,扬起抹得意的笑。
“要不哭,算你的。”
百顺“啊”一声,诚惶诚恐追上去:“这、这怎么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