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怿往椅背上靠去,双手交握,淡声:“还是说说帝姬府吧。”
言外之意,便还是要奚长生一条一条交代清楚,平日里进帝姬府究竟是在干些什么事了。
奚长生进退维谷,一面是对恩人承诺的坚守,一面对彼此清白的证明,思来想去,终是觉得不能在不征求容央同意的情况下轻易把备孕一事开诚布公讲给褚怿听,迂回地答道:“帝姬身体虽然无恙,但并不意味着不需要大夫,草民每次去,除诊平安脉以外,还会给殿下开一些美容养生的方子,回答殿下在医理方面的困惑。有时,殿下还会问及如何处理战场上留下的旧伤,用哪些药膳调养,可缓解旧伤复发时的疼痛……其实,大多时候,草民都是在给殿下和将军二人服务的……”
褚怿听及“旧伤”一处,眸心情绪明显波动,及至“给殿下和将军二人服务”,又莫名琢磨出了点古怪的意思。
奚长生对上褚怿那似懂非懂、半信不信的眼神,及时刹车,道:“总而言之,草民自和殿下相识以来,从无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褚怿眼神审度,交握的大拇指上下动了动。
奚长生被他审得汗流浃背,情急之下,蓦然灵光乍至,横生一计道:“如果将军要再不信,还是怀疑草民和殿下有什么龌龊的话,那不如……明日出征时,把草民一块带走了罢!”
褚怿霍然扬眉。
奚长生如同任督二脉被瞬间打开,双眸铮亮,跪下去道:“草民奚长生,自愿随将军入伍北上,戍守三州,还请将军恩准!”
百顺候在边上,给奚长生这一跪唬得目定口呆,褚怿那边亦没好到哪儿去,人往后躲,一双剑眉打起结来。
“起来。”褚怿沉声,看奚长生半天不动,只能给百顺使眼神。
百顺瘪着嘴,百般不情愿地上去,硬拉。
拉得奚长生差点一个趔趄,一双眼里的热情却还不灭,熊熊燃着,恨不能立刻就抱住褚怿的大腿不放。
褚怿的情绪给他搅得乱七八糟,眼移开:“奚大夫医术卓绝,投身行伍,屈才了。”
奚长生继续争取:“不屈才!我做军医,救治伤员,正是报效家国,学以致用!”
褚怿一个头两个大,越听越有点搞不懂奚长生究竟意欲何为。
百顺也听不下去了,把人按在圈椅上:“留在京中救死扶伤,抑或入宫服侍官家,也是报效家国,学以致用,奚大夫何必跟我们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吞风饮雪?再说就您这身板,只怕到了那儿,也就光顾着治您自个了!”
奚长生挣脱不得,眼巴巴朝褚怿恳望,褚怿仔细分辨着他的眼神,示意百顺住手。
奚长生重获自由,激动道:“将军同意了?!”
褚怿目光深沉,慢声道:“如果只是想要避嫌,大可不必如此。”
奚长生用力摇头,迭称“不是”。
百顺不解:“那你图什么呀?!”
奚长生喘着气,一错不错把座上的褚怿望着,眼底光芒攒聚。
褚怿盯着他眸心激涌的光。
奚长生坚定答:“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将军就当……我图一场梦吧。”
※
夜幕四垂时,奚长生从忠义侯府里出来,脉脉斜晖已被严冬的夜色逼至角落。
奚长生站在人迹寥落的大道上,任寒风肆吹,吹他意气风发的脸,吹他眼里炽热汹涌的光。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奚长生挎着药箱,扬首吟唱,唱罢,一个喷嚏。
“啊嚏——”
奚长生紧张地捂住口鼻,扭头四看,看前来相送的丫鬟已走,这方放下心来,挎紧药箱急匆匆打道回府。
不能病,不能病。
今日以后,可就再不能病了!
※
闻汀小筑。
百顺给褚怿研着磨,愁眉不展:“郎君,那奚长生一看就是个不禁吹、不耐打的,您当真要把他带回易州啊?”
虽然这一带,确乎可以省不少心——至少帝姬那边,就不必再有什么上不来台面的传言,但就大局而言,褚家在驻地又不缺军医,拎一个风吹就倒的奚长生去,跟拎一个包袱有什么区别?
本来三殿下赵彭就已经是一个包袱了,这厢再来一个,届时真打起仗来,不是自讨累受么?
褚怿仍旧靠坐在书桌后,两只大手交握着,目光深凝,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百顺细看两眼,心知他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沉默片刻后,松手站直。
褚怿眼睫终于一动,看他。
百顺示意:“墨研好了,郎君要写什么,请写罢。”
褚怿看那黑黢黢的一方墨砚,再看回面前白茫茫的宣纸,半晌不动。
百顺咳一声:“有些话要是写不出来,还不如,就当面直说了。”
褚怿脸本来就黑,这厢更黑了。
屋外天色冥冥,一日又至尽头,褚怿郁气沉沉,提笔蘸墨书写,写至一半,又蓦地止住,对纸锁眉片刻,“嘭”一声把笔放下。
百顺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