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月躺在床榻上,帐幔遮着她笑意深静的脸。
“殿下猜猜,哪一个是小女郎,哪一个是小郎君。”灯火里,吴佩月音里透着疲惫,但依旧温和端庄,是一种雍容的大气。
赵彭朝脸蛋明显漂亮些的那个指:“这个是女郎,另一个是郎君。”
吴佩月隔着纱幔看到了,道:“错了,这个是郎君,那一个才是女郎。”
“……”
赵彭咳嗽一,复朝那眉眼打皱的小女郎看去一眼,道:“也可以。”
床幔里传来吴佩月愉悦的笑,继而是很坦然的承认:“骗你的,像你的是女郎,像我的是郎君。”
赵彭拿她没办法,低哼:“就会拿我寻开心。”
吴佩月笑意不褪,道:“殿下,你过来。”
赵彭收回目光,走去她床边蹲下。帐幔被撩开,吴佩月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濛濛细汗,她的确不是很动人的美人长相,但她脸型流畅,属于古典的鹅蛋小脸,衬着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很有魏晋《洛神赋图》上那些神女的风韵。
她其实是十分耐看的。
赵彭想去给她擦汗,后知后觉手上还沾着血污,扭头找不到帕子,便也不管,拿起被褥一截就给她擦。
吴佩月眼神温和,纤白手指抚上他脸庞:“可有受伤?”
赵彭不以为意:“不碍事。”
便是还是有伤,只是不算严重的意思。
吴佩月欲言又止,脸上掠过心疼,语气则欣慰:“殿下是男子汉了。”
赵彭又哼一:“我早就是男子汉了。”
灯火静谧,寝殿里,夫妇二人低低切切地讲着体己话,不多时,宫女从外来通传道:“殿下,忠义侯和嘉仪帝姬求见。”
虽然大金仓皇撤离,但大鄞敌情并未解除,赵彭随时要跟褚怿商议应对之策,故而今夜把他们请入了宫中休憩。
赵彭握着吴佩月的手,闻言,刚想讲的一句话被迫吞回腹中,点头后,看回吴佩月道:“你先睡一觉,他俩要再哭,就让乳娘抱到偏殿里去。”
吴佩月不多言,只微笑:“去吧。”
※
庭院里,明月朗照,风窸窣。两人坐在树荫下的小石桌前,气氛宁静。
容央靠在褚怿肩上,摸着他的大手。
“脏。”褚怿想缩手,被容央拉住,柔软的指头擦在他粗粝的厚茧上,擦过那些污血、风沙。
下午在城门跟他相拥时,都来不及好好地看看他,摸摸他,就那么一抱后,他又要忙着公务。眼下也是,一堆的事亟待跟赵彭商议,要不是打着来看小侄儿、小侄女的幌子,她怕是这点甜蜜也偷尝不得。
仔细想,有点点生气呢。
“定胜糕会讲话了。”考虑到他大战刚回,容央先默默咽下那点不甘心,打开话匣道,“喊的第一就是‘爹爹’。”
给他偷偷乐一下。
褚怿果然笑起来:“你教的?”
“我才不教他这个,哪有小郎君一张口不就嬢嬢,反而叫爹爹的?”容央表示不满,眉梢却是餍足暖意,“蜜糕教他的。”
褚怿这回一走就是半年,蜜糕到她跟前来问烦了,就改去定胜糕的摇床前一遍一遍地念叨爹爹。整天爹爹长,爹爹短,爹爹什么时候最严厉,什么时候又待他最贴心。
褚怿噙着笑,头也情不自禁往她歪。“是个好郎君。”他满意地评价。
容央哼一:“我养出来的,自然都是好郎君。”
两人握着手,头抵头低低说笑,寝殿那边的廊室里人影一晃,是赵彭来了。
容央依依不舍地松开褚怿的手。
分开时,褚怿反手在她大拇指上捏了一下,像是个抚慰的暗示。
容央眼波微漾,定神,跟赵彭打完招呼后,道:“我去殿里看看我的小侄儿和小侄女。”
赵彭刚哄着吴佩月睡下,闻言思忖着要不要拦,褚怿倏地拉回容央,道:“一起听吧。”
容央狐疑地转头。
赵彭看褚怿一眼,若有所悟,忙道:“正巧佩月跟孩子都歇下了,那就一块坐在这儿听吧。”
三人坐下,容央尚有点惊疑不定,不明白褚怿为何非要把自己留在这庭院里。照理说,他们君臣二人商议国事,她这个内眷是不应该在场的。
走神间,褚怿已把今日金军溃败的情况细细地讲了一遍。这一回,褚怿共率援军二十万入京,其中五万人突袭滞留外城的金军,十五万人从后方杀入内城,剿灭了金军主力。眼下,逃散的十余万金军已灰头土脸地撤往黄河南岸的滑州,看样子,是打算连夜渡河回去了。
赵彭大喜:“太好了!我险些以为……”
险些以为,今日便要交代在那城墙底下了。
想起当时的一腔孤勇,赵彭百感丛生,褚怿看着他,道:“后续还会有厢军入京,以备金贼再次来犯。不过,大金这次调集所有兵力强攻汴京,遭此一败后,短期之内,应该不敢再次南下。殿下可在援军入京后,大彰今日之功,鼓舞士气,乘胜追击。”
“那是自然,”赵彭放在石桌上的拳头收紧,道,“北边失去的城,我要一座一座地收回来,绝不再给金贼撒野的余地!”
褚怿不语,赵彭后知后觉,猛地憬悟过来要不要下令收复失地还不是他的权力,一切尚要看他的父亲——那位南逃的官家的意思,一时又是郁悒,又是羞赧,道:“当然,我会先向金陵那边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