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才几点啊,就这么多人?」
有鑑于要躲避的对象就住在同一栋公寓,唐迎乐一心投奔自由,可说是仓皇逃离,也没怎么注意周遭,直到离开社区来到大马路旁,才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虽然是非週休的早上,大家赶上班上课,难免会交通堵塞,但连人行道都塞满或匆匆行走或驻足聊天的人就十分罕见了,更夸张的是,还有人聊着聊着就跑到马路上玩耍,驾驶们也毫不避让地衝过去,看得他瞠目结舌。
「难道……」他怀疑自己戳破了真相,「这就是传说中『天龙国』的繁华?」
自小在南部长大的他,初次北上一睹大都会风貌,自认见识寡浅,也只能作此猜想——当然,也不排除是小黄文的作者在糊掰瞎扯,硬把台北描绘成一个群魔乱舞的鬼地方。
只见那在马路玩耍的女人一下劈大腿一下扭腰摆臀,又连续弹跳、后空翻、花式旋转地躲过一辆辆来车,一边高唱冰雪奇缘的「letitgo」,还有不少围观群眾在拍手叫好,唐迎乐就不禁暗叹一声猴塞雷,差点问自己是谁、在哪里、要干什么。
也幸好到目前为止,他只见过莫笙一人的头上有进度条,否则他真要怀疑自己穿的不是小黄文,而是什么全息虚拟实境的智障游戏了。
看完了热闹,就将注意力拉回孤狗地图上继续找路,待他好不容易找到公车站牌后,就往排队的人群后面随意一站,继续刷手机。
《回生境》似乎是依据现实架空的世界,不管是地图、路名或地标建筑,都与现实世界相差无几。他在等公车的同时,用手机看了下新闻,发现每篇报导都似曾相识,时间点也恰好是现实世界的两年前,就连那些耳熟能详的名人政要也无一不漏,可说是真实还原了。
唐迎乐回忆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此时的钟正还有几天就满二十六岁,比他的真实年龄大四岁,性向跟他一样喜欢帅哥,至于兴趣嘛……他点开youtube查了下订阅名单与瀏览纪录,全是他本身也在关注的频道,就不由有些毛骨悚然,难道……
难道他会成为穿越的天选之子,是因为刚好跟主角品味相近?
正浮想翩翩时,公车就来了。
他收回心神,准备要排队上车时,就感觉衣角被人拉了一下,转头一看,对方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站在一个专注刷手机的太太身边探头探脑,大概是想找妈妈却不小心拉错了人,他便和善地笑了笑,没再理会。
上车后,他寻了窗边的位子坐下,观察这个世界。
途间,公车在一个百货广场附近暂停。那广场的中央搭了个舞台,一个小明星正在进行彩排。他对这个小明星有点印象,还看过对方新拍的一部偶像剧,当然这个「新拍」是以现实世界来说,在原文的时间点里,对方还只是一个刚出道没什么名气的模特儿。
唐迎乐好奇地观望了会,就忍不住眨了眨眼。
怪了,钟正的视力是不是有问题?不然他怎么会在小明星的脸上看见重影?
更奇怪的是,那重叠的影子虽然与小明星的神情同步动作,长相却明显丑了一大截,只有部份轮廓与本人有些许相似。他纳闷地揉一把眼睛,重影依然清晰可见,却也只在小明星的脸上出现,不免嘖嘖称奇。
这散光程度也太奇葩!
公车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火车站,唐迎乐感觉人变得更多了,一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散光也频频发作,不时冒出各种重影,但他因为心里有事,也不好盯着人瞧个不停,只能暗自感叹。
钟正的眼睛果真不太好,难怪会对渣男笙爱到卡惨死。
买好去台南的车票,位子靠走道边,他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就见隔壁靠窗的位子坐了个人,竟是先前在等公车时遇到的小男孩。唐迎乐先是看看左右,都不见小孩的家长,又见对方一味地盯着他瞧,也不知在瞧什么,便耐心地试探问:「小弟弟,你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没有回答,仅是大大地拉开嘴角,瞳孔异常深幽。
唐迎乐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只能作罢,一个小孩而已,又不能对他怎么样。他放好行李坐下,忽觉冷风颼颼,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很舒服,便抬手调整冷气风口。
但也不知是车长太过怕热还是怎么回事,车上的冷气开得极强,不管怎么调整,那股寒意都始终繚绕不去,他只好放弃地搓了搓手臂,用刷手机分散注意力,边思考之后的安排。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逃下去,但先躲上一段时间,总好过直接跟大魔王做邻居吧。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既然这个世界与现实重叠度这么高,那会不会也有「唐迎乐」这个人?
他好奇地上网孤狗,结果查无资料,才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没改名,就又用旧名查询,果真在大学班网里找到自己的名字。望着团体照中毫不起眼的男孩,他竟无端地感觉有些陌生。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但眼神和气质却比印象中还要阴鬱,彷彿从头到脚都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自己以前有这么厌世吗?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这里毕竟是作者虚拟出来的小说世界,再逼真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但一个远在南台湾跟故事毫无关係的路人竟也能有七八分像,也是不简单,若非他事先看过原文,不然真会怀疑自己穿的不是书,而是复製出来的平行世界。
他打了个哈欠,突然感到一阵疲睏,便揉揉脸颊提振精神,继续查看旅馆资讯。虽然刷的是钟正的卡,但习惯使然,勤工俭学的他还是尽可能往便宜的找。
火车很快就啟动,早上的班次乘客不多,走了两站就上来新的乘客。
唐迎乐正垂着眼皮,与越渐浓烈的睡意挣扎,就听见有人说:「麻烦让一让。」
他不解地抬起头,见来人是一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正侧着身要挤进来坐他旁边,便赶紧阻止对方,「抱歉,这里没位了。」
妇女眉毛一扬,将手中的票凑到他眼前,横眉竖目地说:「你当我瞎了吗?哪里没位了?而且我有买票,这位子就是我的,你怎么能随便乱佔?」
唐迎乐被骂得很懵。
他怎么就佔位了?
一旁的小男孩却没有什么反应,仍用一双黝黑的大眼注视着他,似乎不太理解状况,唐迎乐心中一动,猜想是小孩调皮乱跑坐到别人的位子,便耐下性子和顏悦色地问:「小弟弟,你妈妈在哪?我带你去找她好吗?」
话才说完,他就听妇女又尖声开骂:「你发什么神经啊?」
饶是对方佔理,但不好好说话,非得用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也教人心生不悦,他皱着眉抬起脸,正想跟对方沟通一番,就见妇女惊疑地拉开距离,一脸看见疯子的戒慎神情,指着他说:「大白天的别乱讲话,什么小弟弟?为了佔位子就装疯卖傻,你丢不丢脸?」
「什、什么?」唐迎乐彻底懵了。
为什么对方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组合起来却有听没有懂?
这时,一股溼黏的冰冷触感袭上脸庞,他打了个寒颤,心头浮现诡异的预感。他迅速回过身,就见被自己护着的男孩瞳孔一片漆黑,死白的小脸扬着诡异的笑容,露出两排锯齿状的尖牙,一根鲜红细长的舌头从洞开的嘴伸出来,在空中上下摆动。
剎时间,他脑袋一空,从喉腔迸出像要划破车厢的尖叫,惊起所有人注意,但他已顾虑不了这么多,一跳起来就要逃跑。然而,男孩的速度更快,竟像拍电影一样「唰」地化作残影,窜到他面前伸手一掐,力气之大,让他连呼救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撞倒在走道上。
「喂,你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别诬赖我喔!」妇女惊慌退开。
唐迎乐死命拉着掐住脖子的手,试图发出求救讯号,但奇怪的是,大家都像看不见怪物般好奇围观,其中还有人摆明是看好戏的神情。而妇女虽然察觉不对,想蹲下来帮忙,却也不忘拿起手机录影,边大声强调自己的清白。
意识在挣扎间快速流失,逐渐昏暗的视野里,他看见男孩漆黑的双眼透出兴奋的殷红血光,大张的嘴也似在吸取什么。
就在他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了声:「借过!」
紧接着,无形的力道射来,一串不似中文的晦涩音符响起,男孩便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灰雾飞向窗外。唐迎乐感觉脖子一松,就猛地大吸一口气,翻身跪坐在地上捂着喉咙激烈喘气,心中满是震惊。
刚、刚才那是什么?妖怪吗?原文里没这东西啊!这部小黄文到底怎么回事?
正当他猜疑不定时,就听先前喊借过的嗓音说:「抱歉,我是他朋友,他身体不舒服需要人照顾。」
那嗓音十分好听,也十分耳熟,熟得彷彿昨夜才在耳边轻柔吹拂过,此刻却在他饱受惊吓的神经上无情践踏。
唐迎乐浑身一震,如触电般一秒坐起,脖子却像得了颈椎僵化症「喀、喀、喀」地转过去,就见莫笙扬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安抚中年妇女,并成功交换了座票,朝他投来极富深意的一眼。
夭、夭——寿——喔!鬼畜笙为何会在这?
一声嚶差点哭了出来,就连鼻水都要夺孔而出了。
难道正反两派主角的命运交会真是无法避免的宿命吗?
他六神无主地摸索地面,很想就近找个洞鑽下去,可惜这个小说世界的台铁设定非常写实,不会随作者进水的脑子一起破洞。眼看妇女已经消气离开,莫笙也走到面前了,他仍慌得僵在原地,满心想着要是对方问他为何离家出走他该怎么回答。
「火车要开了。」莫笙蹲下身,语气依然温柔又沉稳,「站得起来吗?」
唐迎乐瞪着伸到眼前的手,思绪纷飞。
这手真好看,不仅骨节分明,除了中指有握笔留下的薄茧外,每一处都柔顺光滑,掌心也够大,手指又修长有劲,感觉就很灵巧……很会玩……很好……
「吸溜!」
嗯?是谁在吸口水?
莫笙:「……钟正?」
唐迎乐迅速回过神,一本正经地掷地有声,「我没事,站得起来!」
内心却惊天动地、惊涛骇浪。
啊啊啊——唐迎乐你管一下脑子啊!怎么可以对着一隻手就差点「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