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几号?」
跪在血泊中的青年抬头看向对面的人,麻木而迷惘的神情将他毫无血色的脸庞衬得越发苍白,仅有一双压抑着风暴的桃花眼是唯一的色彩,犹如一个踩在钢线上的人,随时能跳入深渊。
「九月三十。」那人看了下时间,「更正,刚过十二点,十月一号。」
「那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青年自嘲地苦笑,虚弱的身子彷彿风一吹就散,「不,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一睁眼就在这了。」
那人便说:「那就从你醒来的时候开始说。」
****
夏夜的风自阳台纱窗溜进阴暗的客厅,吹过躺在地上的两具躯体,其中一具大睁着眼直直对着天花板,另一具像被梦魘缠身,眉头紧蹙地拼命挣扎。
一阵抽搐后,莫笙猛地倒吸口气,总算衝破混沌从黑暗中惊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熟悉的摆设,无法理解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脑袋还在阵阵抽疼,像被人用鑽子狠狠搅过,看什么都天旋地转,理应充沛顺畅的灵力也莫名空了大半。他闭上眼吃力地坐起身,抹了把汗溼的额头,捂着太阳穴按压,边低声呼唤:「钟正?」
没人回应。
他试着回忆失去意识前的事。
还记得,他原本是在屏东出差,为客户超渡一个怨灵,那怨灵的执念颇深,他费尽心力才送走对方,然后就在回旅馆的途中发现了何簫的亡魂。
当时他过于喜出望外,没有多想就追了上去,谁知对方一看见他就跑,丝毫不理会他的呼唤,结果他就在追赶的途中遭到暗算,再也没有任何意识,只迷迷糊糊地听见呢喃声,脑海一片混乱,也不知过了多久,还依稀听见钟正的声音,却又不肯定听见了什么。
等醒来时,便是现在了。
「钟正?」
依然没人回应。
他感到不对劲,正要起身查看,就对上一双了无生气的涣散眼眸,剎那间,他怀疑自己是中了幻象,整个世界都变得摇摇欲坠。
「钟正?钟正!醒一醒!」
「不,是谁?是谁干的?」
他疯了似地按压钟正的胸膛不断渡气,试图要挽救消逝的生命,然而为时已晚,怀里的身体越渐失温,他所喜爱的那双眼眸也再亮不起一点光芒。
「不应该……不应该这样……你明明可以长命百岁的……你不应该死……」
在魂魄开始有离体的跡象时,莫笙终于明白一切都太迟了,只能咬破颤抖的冰凉指尖在地板上画符。枉死之魂是没有无常引渡的,甚至会毫无意识地到处漂泊,所以他要护住钟正的亡魂,然后……告诉对方……
无以承受的悲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加深本就剧烈的头疼。
明明……好不容易决定要坦承身份,也还有好多话想告诉对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是谁害死了钟正?
到底是谁一直在夺走他身边的人?
他咬着牙拼命忍住泪,以免弄糊划下的符咒。
就在他快要完工时,一股蛮横的力量衝破防线缠住钟正,他备防不及,被那力量撞得内力翻腾,不由喷出一口血,完全来不及做什么,就眼睁睁看着钟正被强行勾出魂魄。
电光石火间,钟正胸前的玉石光芒大放,系着玉石的红绳如有生命力般迅速蔓延,将离体的亡魂紧紧困住。
见状,他也顾不上那绳索是什么,迅速划下与其相应的固魂法阵,将钟正包围在结界里,极力呼唤仍在沉睡中的灵魂,「钟正,别跟着那力量走!快反抗它!」
但钟正始终没有回应,夺魂的力量越来越强,法阵逐渐不支,红绳的光芒也渐弱,他扛着体内加剧的痛楚咬破手腕,以自身灵血加强法阵效力,边声嘶力竭地念着咒语,以意念祈求着。
「别走……反抗它,求你……钟正!」
「就算魂飞魄散……我也……」
「啊——」
****
「然后你就这么把自己放血放死了,灵力也耗乾了?」
梳着冲天扫把头的红发男子坐在歪斜的沙发上,将一颗小光球用辟邪玉石的红绳捆住,边用瞳孔过小的死鱼眼打量眼前浑身是血的刚死亡灵,发出一声疑惑,「嘶,你的脸怎么跟躯体不一样?整形了?长得好好的整什么形?」
「不然我能如何?」莫笙没理会后面的问题,逕自盯着对方手中的光球,深怕这个自称是「总钟馗」的男人一不小心就把钟正的灵魂捏碎,每一个字都咬在牙关上,「我在乎的人全都死了,连他们的灵魂都保护不了,还怕再失去什么?我又还能怎么做?难道要傻傻地看着他被人夺魂什么也不做,等老天爷大发慈悲地降下奇蹟吗?」
「……」
总钟馗感觉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莫笙断气后才来,虽然他及时救下钟正的灵魂,却也救不了另一个的命,毕竟遗体都凉了,人家还是靠死后的执念在支撑法阵的。
「嘖!」他烦躁地皱着眉,掏出手机拨去一通电话,凶狠的五官十分衬托他的头衔,「来迟了,两个都死了,一问三不知……别问我为何迟了,老子他妈的怎么知道?酆都塞车唄!灵魂状态?一个残,变植物鬼,一个惨,脸都变了。」
莫笙:「……」
良久后,总钟馗才掛断电话,在莫笙快要抓狂的目光中,拋了拋手中的光球,「老实说吧,这小子已经丧失所有意念,彻底地封锁自己,状况比那些因执念自杀的地缚灵还糟,基本上是死路一条,我们不太会浪费资源去救这样的亡灵。」
话是这么说,但总钟馗的眼神闪烁,似有深意,显然事情并非毫无转圜馀地。
莫笙立刻问:「我该怎么做?」
总钟馗冷冷地看着他,「办法是有,不过……需要代价。」
莫笙怔怔盯着钟正的遗体,想起钟正说等他回来的承诺,想起钟正谈起未来时眼里的光彩,便咬紧牙关,吃力地拖起染血的身子跪在总钟馗面前,伸出被自己咬得血肉糢糊的手,作出了承诺。
而后,他被总钟馗收起,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等到再被放出来时,就听对方告诉他:「钟正的魂魄受损,求生意念薄弱,需要先封去记忆,寄宿在刚死之人的身体里借尸还魂,以阳间的『新生』温养,唤起他的生存欲,待他康復后,才能执行计画。」
「什么计画?」
「回生境。」
****
八月的夜,带着炎夏气息的风鑽进窗户缝隙,吹过一室旖旎。
莫笙睁开迷茫的双眼,意识尚未完全甦醒,只隐约感觉自己正抱着一个人,双手不听使唤地动作着,空气里满是淡淡的酒精味,耳边还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与低软又黏嚅的甜腻呻吟。
那嗓音十分熟悉,好像是……钟正?
他快速恢復神智,竟见钟正满脸通红地躺在他身下,穿着凌乱的睡衣和牛仔裤,场景之熟悉,让他一时错愕地反应不过来。
这是……他与钟正在酒吧「初」遇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