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府里,苏文哲饭也不吃澡也不洗觉也不睡,在韩琼英往日起居的正屋里枯坐半日,只在那里后悔。
身下坐褥是琼英平日最喜欢的茜红色绸缎做的,上头绣着百蝶穿花的花样,琼英曾带着景岚一只一只数上头的蝴蝶。
身边小炕桌上,他们曾并头摇过骰子赌钱。琼英不擅长玩儿这个,输了个精光假做生气,他哄了半日,他两个的笑声填满了这屋子。
对面墙上钉了勾子,本来挂着琼英最心仪的几把刀剑。琼英功夫极好,无论用什么武器,都潇洒利落,锋芒尽出。
靠着东边墙的矮柜上曾经堆过厚厚的一摞书,都是他和琼英平素爱看的。
景熙最喜欢从上头挑书看,偏又看不懂,只好皱着眉头来问他和琼英什么意思。
这屋子里处处都是琼英和孩子们的痕迹,可现在偌大的府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琼英……景岚……景熙……
苏文哲慢慢低下头,手肘撑在双腿上,双手捂着脸,大声哭得肝肠寸断。
外头候着的小厮男仆们听得二爷如此伤心大哭,不禁都面面相觑。
他们身边伺候的人其实最知道主子们都出了什么事儿,也知道二爷二奶奶因为二爷外头养着的小丫头闹了不愉快,二奶奶气得都带着孩子们回娘家了。
可就是二奶奶回娘家,二爷也不至于哭得这样啊?
再一想二奶奶明知外头那院子在哪儿,却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只顾着收拾东西走人。
在苏文哲身边时间最长的男仆曾跟着他去过青海,见过他们二奶奶从前的脾气性格儿。
他们两个心里都觉得此次大事不妙,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二奶奶……估计现在已经不是他们二奶奶了吧?
苏文哲在屋内哭得昏天黑地,气抽噎干。
外头守着的下人们终究不放心,敲门进去强劝了几句。
苏文哲哭过一场,洗了澡换过衣服,看着饭食却还是吃不下去心头发堵。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迈步就往屋外走,命人牵马出门,一径往安置春桃儿的院子里去了。
春桃儿现在住的院子不大,只有浅浅一进,三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大门处有两间门房并一个马棚子。
正房她不敢住,西厢房有一间做了厨房,春桃儿平日就在东厢房内起居。
那一日她求大人把她留下来,宁愿做牛做马服侍大人,又说不敢去太太跟前儿碍眼,大人就真命人找了处院子安置她,还给她买了两个丫头使唤。
春桃儿本以为大人这就是要收用她的意思,以为终于能到富贵之家,心里十分喜欢。
她娘生得就美貌,是她们几条街上最漂亮的女子,听得是爹花了大几十两银子买回来的。
奶奶一向看他娘不顺眼,觉得她娘就是生得好看些,别的也不比人家强多少。
就那一张脸,浪费了她爹积攒好几年的银子,就不能贴补给二叔家里了。
可春桃儿就是觉得她娘漂亮,爹看着她娘就笑,看着奶奶就不敢笑,奶奶定是嫉妒娘才这么说。
春桃儿自觉也继承了她娘的好样貌,她打小儿每次出门去买菜帮着做家事,那些大娘婶子看了她都夸一声漂亮。
等她长到十三岁,往她家来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子,都是家里儿子中意她,要求娶她做儿媳妇。
可春桃儿不想和这等平民百姓之家成婚。
她听得娘说,她娘小时候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有一身衣服的缎子是掺了金线绣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春桃儿从来没见过这样好衣裳料子。她家只有她奶奶有一身绸缎衣裳,还是暗紫色的,奶奶宝贝得很,不到年节才不穿出来。
光想一想缎子,就叫春桃儿十分羡慕了。
再还有什么牛奶花瓣儿做的嫩嫩的点心,大颗珍珠做的珠花,春桃儿梦里都是这些。
娘是从小被拐子拐来的,生得这样好样貌却沦落到平民之家。她是娘生的孩子,就该重回到富贵之家去。
可还没等她把她的志向告诉爹娘,爹就一病死了。
娘一辈子没生个弟弟,她们母女两个成了孤苦无依的人。
有一天晚上,春桃儿才睡着,就听见她娘尖叫了一声,接着就被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