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进浴桶,双臂搭在桶边上,由着水满出,漫了一地。
浴室会尽量以有倾斜角的地面为基础,地上的水缓缓顺着地势差流到低处后,顺着砖间凿出的孔洞流出去。
宋绘拿瓢替顾愈浇水淋湿头发,而后在掌心打上皂角沫,从发尾开始揉搓,帮他洗头。
她认真做着该做的份内事,没再讲话,一时间浴室没了声。
顾愈神色餍足倦懒,垂眸瞥了眼她的腹部,“离预产期还有一月吧?”
宋绘做着手上的事,边回道:“一月半。”
顾愈没算过日子,没想到这一问才察觉时间比预想中还要长。
他沉默了小会儿,突然开口道:“那加上月子就是三个月。”
宋绘不太懂他为什么忽然提这,简短应了声“是”。
这话问得突然,结束也是,虎头蛇尾,像是闲聊。
过了小会儿后,顾愈偏头看她,神色正经了些,“此前,皇上忌惮我在边关的声势,强行将我抽调回来,能回来吃喝玩乐,我自没有找苦吃的理,便回来了。”
虽是这么说,实则是没选择的事。过刚易折,在声望顶端退下的姿态能安当朝皇帝的心,这是必选题。
顾愈不会平白无故讲这些过去了的小事,宋绘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两下,表示正认真听着。
顾愈在西北边关待了这么多年,也培养出来了不少打仗的苗子,但军队派系严重,并非有领兵之才便能得重用...,现整个边关军的最高将领是皇帝提拔上来的新人,虽有两分武艺,但实则没有什么大局观,几场小战打下来乱七八糟,根本见不得人。
边关局势说不上乐观。
宋绘不懂国家层面上的事,对于所谓的局势派系也一知半解,她安静听着,比起获取什么信息,完全当个增添乐趣的小故事。
似觉着铺垫得差不多,顾愈停下片刻,他双臂放在浴桶边上,仰头看着屋顶的横梁,声音多了几分郑重,“今个儿刚有消息传回临安,大魏军连下五城,如今已到了香溪境内,要还拦不住...,呵,长驱直入打进临安也不是不可能。”
宋绘在掌心打上香胰子,揉着他耳根后面。
顾愈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她指节,继续着,“若形势没个好转,短则三五月,多的话一年半载,皇上必定会重新启用我。要是三五月就得走,...”他话讲到一半,虚了虚眼,“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拧眉思考的事情根本不正经,宋绘不理会他了,拿瓢舀水顺着他耳廓冲水。
顾愈偏着晃了晃头,“耳朵进水了。”
“哪有这么金贵。”虽这么讲着,宋绘伸手捂住他耳朵,再冲了第二回 。
顾愈阖上眼,由着她弄。
顾愈洗完澡,外间也备好了午饭,两人随便用了,坐着闲聊了两刻钟,一同上榻午睡。
宋绘一觉睡醒时已是下午申时,顾愈已不在屋内了,钟娘讲是友人相邀,顾愈一个时辰前便出去了。
钟娘递了本册子给宋绘,“大人走前说将库房登记的册子给娘子,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直接从这里面拿便是。”
宋绘随意翻了翻。
册子里分门别类的列了各种上好木料做的家具摆件,又或是瓷器绸缎之类。往后要是在这里长久的住,这都是些早晚得置办或是采买的东西。
顾愈对她算是很好了。
挑东西这事得慢慢来,不急,比起这个,有另一件事得定下来。
宋绘偏头看了眼夏陶,“替我将春瓷叫来。”
夏陶弯膝应下,出了起居室。
大夫人那边派来的下人虽都遣走了,但对她院子的运作影响不大,她从彰安带来的人填上差不多能补齐位置,如果还缺一个半个,到时再买就是。
人填缺后就由着公爵府统一发月银,往好的想,她还省下了一笔钱,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个好坏参半的结果。
她正想着人手的事,春瓷已跟着夏陶进了屋内。
她向宋绘行礼问了好,宋绘没多掰扯些有的没的,直接问起由她挑选带来临安的小孩。
春瓷恭敬垂着头,答道:“有两个丫头学规矩快,脑子也灵光,可以安排在娘子身边服侍,另外有个丫头叫小翠,说话直快,但好在做事麻利,有一手好厨艺,可以跟在钟娘身边打打下手。另外四个男孩相差不大,还有个丫头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好在做事认真,随意安排便可以。”
宋绘抬了抬下颌,“将人领来我看看。”
人是什么性子,是怎样的,还是要自己处才知道。
宋绘没多询问什么,按着春瓷的建议将人分到了各个位置,留在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大些的唤作秋谷,小些的便叫了冬霜。
至于跟着钟娘的那个女娃,宋绘没管,由着钟娘看着取。
她忙完这些,晚饭前余下的时间本想好好挑挑家具,但今个早上才见过的桃红又来了,说是老夫人想要见她,让她现在就收拾收拾去一趟。
顾愈不在,老夫人是掐准了时间要见她一个人。
宋绘不知来者善不善,但迟早也是要见的人...虽然意外,要说惊慌失措也不至于。
宋绘弯眸向传话的桃红道了谢,开口道:“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
第六十九章 唤作澜清。
铜镜侧边写着“徽州薛明阁造”的商标字号, 宋绘目光将它细细描摹了一遍后,落回镜面里的人儿上,夏陶已替她梳好头,茶色手绢包着发髻, 露出光洁额头和清澈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