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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新花年年发参肆(2 / 2)

徐絳昕安慰他说:「秀姨自己也有孩子,注意的事情多,难免会忍不住叨念你。其实她也是善意,不过你若不习惯,那我再看有谁能替她。」

「那你先让她别来吧?不然她累,我也不习惯。还有吕叔……」

「吕叔怎么了?」

曲永韶抿了抿嘴,眼神游移。

徐絳昕瞇眼问他说:「吕叔稳重,做事可靠,他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啊,吕叔是很好的,他特别照顾我,就连有时候衣绳没系好,他也帮我整理,沐浴时忘了带乾净衣裳,他也帮我拿。毕竟先前的人不在嘛,我只是觉得平日里太麻烦他了。他说我像他儿子一样,所以很宠我,我也挺高兴的。你看我今天的发髻特别整齐不是?平常我只是拿根簪子随便弄,今天他看不过去,教我怎么挽好发髻,还帮我梳发,就算他念我几句我都觉得心里暖。你要是遇上他,记得帮我谢他,平日里我不好意思讲。」

曲永韶大力讚扬吕叔对他的疼爱,当然几乎是加油添醋,甚至捏造事实,比如梳发挽髻的事、帮忙拿衣服的事就是编造的,隔天秀姨跟吕叔都没再出现在曲永韶眼前了。其实徐絳昕并不全然信曲永韶的话,但重要的不在于他信不信,而是他压根不想让曲永韶和任何人亲近。

曲永韶透过这些事观察徐絳昕,他认为徐絳昕并没有这么相信自己,而他也同样不相信徐絳昕,因此先前徐絳昕告诉他的那些身世和经歷,或许有一些是事实,但掺了更多的谎言也不一定。只不过他没有太多时日逐一验证,因为很快就要入冬,而冬末徐絳昕就要和他结契,他并不想在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和任何人许下终生。

可是他衡量再三都认为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机,太早逃跑,就算一时逃离凤鸣山,依徐絳昕的本事和人脉,可能很快就会把他逮回来了。

为了逃避和徐絳昕单独相处,他每天都会跑去密室探望徐庄主。山庄里有不少人对他颇有微词,不是说他仗着外貌欺负人,就是说他祸害少主,但也因为他天天去探望徐庄主的缘故,徐家的长辈们稍微对他改观,连徐絳昕似乎都因此颇感动。

这天户外下了一场小雪,但很快又放晴了,曲永韶带了把伞去看昏睡在寿棺里的徐廷曄,密室里就只有他和这个活死人,这反而是他在凤鸣山最自在的时刻。

「徐老头儿,我又来看你啦。」曲永韶带了一些酒来喝,还备了张椅凳。他自斟一杯闻了闻,满意道:「香啊。你们庄里的酒还挺不错的,不过你现在喝不到,我帮你乾了吧。哈哈。」

几杯酒入喉,曲永韶拿伞轻戳徐廷曄的手臂说:「噯我说你啊,没事生徐絳昕做什么呢?俊是俊,可又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我喜欢……眼睛更长一点,秀一点,眉毛再浓些,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其实很温柔的那种,你儿子看起来好温柔有礼啊,可我觉得他骨子里根本不是这样。」

被曲永韶喊成徐老头儿的徐廷曄其实并不显老,模样还是个青壮年人,为了好好保存他的肉身而被剃净了长鬚,看来不像徐絳昕之父,更像其兄长,只是鬓边白了几綹头发,相貌也是英俊的,他并非一开始就是习武天才,而是自幼刻苦修炼,一心只有剑道。

曲永韶也听说过一些徐庄主的事,他打了一个酒嗝,揉揉眼望向棺里的徐庄主说:「你追求的道只有剑,娶妻生子只是为了履行对这山庄的责任,也难怪他们对你只是这样了。听说你为人正派,讲信义,这也是应该要有的品德,不过人不是死物,其他人不是你的刀剑,唉奇怪了,我原先想说什么来着……喔,对了对了,你该不会对待妻儿也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吧?那可不行啊,如果还能让你醒来,你会不会有一点怀疑自己追求的东西值不值得?」

徐廷曄静静躺着,活着也跟死了没两样,曲永韶倒了一杯酒凑到他脸旁说:「你喝不了,那给你闻一闻吧。前辈,我其实懒得关心他人死活,不过现在我好像是被你儿子软禁了,只能找你发牢骚,他是你生的,你就得听我讲这些啦。我看你也有些可怜啊,应该也没亏待过自己的妻儿,可他们都不来陪你说话。你儿子说我爹娘死在秘境里了,要是我爹娘像你这样啊,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活、救醒他们。」

讲到这里,曲永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些难受,他摸了摸心口,觉得这里曾被填满,但后来又被挖空了。

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曲永韶变得非常多疑,虽然他本来就如此,但现在他由于缺乏各种人情世故的顾虑,神态行为都变得有些乖张。在徐絳昕的准许下,他是能见客的,不过那些客人多半来者不善,不是徐絳昕的追求者就是竞争者。

曾自以为能当上仙督夫人的孙家千金孙蓉就很鄙视曲永韶,拜访凤鸣山庄途中一直在骂曲永韶,可是等真的见到曲永韶时,她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她从没见过那么俊美出尘的男人。

因为徐絳昕告诉曲永韶偶尔见一见外人,到时结契仪式不会那么紧张,曲永韶就答应了。徐絳昕为了筹备婚事,也为了让曲永韶习惯面对客人,通常不会亲自在场,曲永韶会客时也只有负责端茶的侍从。

「孙娘子坐啊,你也许比我熟悉这里,请自便。」曲永韶吃着刚剥好的花生米,半点都没有要待客的意思,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坐在原位,也不起来招呼人。

可是孙蓉压根不介意,她愣愣望着那男子好一会儿,心想这个像天仙般的男子就是曲永韶么?那些无礼的态度也被她忽略了,好像天上神仙本来就该那样淡泊的,不会特意多瞧他们凡尘一眼。

孙蓉身旁的侍女更是出神得厉害,主僕几个都傻在门口,看得曲永韶发笑:「呵,孙娘子在瞧什么?我脸上沾东西了?」

孙蓉回过神来,让侍女把东西搁桌上说:「不、你的脸很乾净,是我失态了。这是贺礼。」

孙蓉离开凤鸣山庄后,一路上都很安静,她的侍女们也是,见过曲永韶的人多半都是这样的,即使肉身走远了,魂魄也像是落在曲永韶那儿一样。孙蓉回家见了父母亲聊起曲永韶,只说了:「是个很好的人,徐少主他实在福气。」她想,不是徐絳昕眼光好或坏,任谁见到曲永韶都会忍不住喜欢的,若再相处下去也难免心生妄念,可她却觉得徐少主似乎配不上那曲永韶,这想法有些古怪,她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因此没有多言。

之后曲永韶也见了其他名门世家的访客,都说是来送贺礼的,但多半是来试探曲永韶,因为其中有些都是被曲永韶教训过的修士,不过徐絳昕并不清楚这些。曲永韶也从中打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狄家的人说从前他们为了降妖而扰乱凡人民居,被他给打服了,狄氏还算厚道,并没有因他失了修为而落井下石,反而额外送他一些固本培元、修復伤损气脉的好药,以及防身用具,不过也不乏来挑衅的,像是魏家少主,魏燃。

魏燃当初被曲永韶教训得很惨,因为太丢脸而禁止知情者张扬,所以就算徐絳昕想查也查不出来,当他听说徐仙督要结契的对象叫作曲永韶,是个凡人,当即起疑心想来一探究竟。他也做足表面工夫带贺礼来,看到曲永韶逕自坐在院子里盪鞦韆就来了火气,走上前咬牙道:「在下魏燃,是来祝贺的,这些贺礼我先让人送到屋里去,你我就在此叙叙旧吧。」

曲永韶歪头问:「叙旧?我认识你么?」

魏燃额冒青筋:「你真的不认得我?」

一旁魏家僕从忍不住说:「我们少主亲自过来祝贺,你身为准仙督夫人怎么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呢?」

这两天刚刚来伺候曲永韶的小ㄚ头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她说:「我们公子对谁都是这样的,少主说公子体虚,最好常保身心舒畅,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请魏少主见谅。」

魏燃狐疑:「你真成了凡人了?我不信。」

曲永韶坐在鞦韆上瞅他说:「随便你信或不信吧。」

魏燃倏地捉住曲永韶的手臂将人拉起来,曲永韶蹙眉,冷冷睨他一眼,他立刻松手往后跳开一大步,而后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的站在那儿讲不出话。过去被曲永韶暴打的阴影比他以为的还深刻,那个不必掐诀念咒就毁掉他身上所有兵刃、法器的恐怖傢伙,如今沦为凡人,但依旧只要一个眼神就让他胆寒么?

魏燃握紧了袖里不住颤抖的手,吁了一口气行礼拜道:「恕我一时失态了,我只是不太能接受你变成凡人,你以前那么……」

曲永韶说:「我以前很厉害是不是?」

魏燃有点僵硬的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是比仙督都还厉害吧。」其实仙督也没有要求一定是修为最高的人来当,而是最能运筹帷幄、最能平衡修真界势力的。

曲永韶看出魏燃对自己有所畏惧,弯起一道笑弧问:「我以前对你不好是么?」

「也不算是、应该说是不打不相识吧。」魏燃觉得丢脸,不太想据实相告。

「那我们算是朋友囉?」

魏燃听他这么讲,表情有些迷惘的抬头迎视,看到那双澄亮俊丽的眼眸注视过来,他的心跳得有点快,好像曲永韶这傢伙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曲永韶走近魏燃说:「是朋友那就好了,我还担心是我以前打过你呢。」

魏燃复杂的笑了下,听曲永韶说:「因为要是我打你,肯定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啊,不过你都带礼物来,还特地走到这里和我聊天,我们应该就是朋友吧?谢谢你啊,到时候多喝几杯喜酒,凤鸣山庄的酒很不错的。」

魏燃乾笑着,心里怎么忽然又有点酸涩了。他已经忘了自己本来是要挑衅、试探、找碴的,曲永韶说他们是朋友,他竟也有点当真了么?看来这个人的确是失忆了啊。

魏燃离开前,趁其他僕从都不在时,凑近曲永韶身旁小声说:「你失忆了,就得更小心徐絳昕,他不简单。」提醒完又退开来大声道:「既然你平安就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伺候曲永韶的小ㄚ头端茶水过来问:「公子,方才那魏少主说了什么啊?」

曲永韶看向那ㄚ头微笑道:「他说你鼻毛露出来了。」

「噯呀、讨厌啦──」小ㄚ头慌乱跑开,曲永韶笑了两声,又倏地没了表情盯着她的背影。

「唉。只是见个客人,怎么这么累?」曲永韶收回目光,摸着自己的手指,像是什么也没在想,又像是若有所思。

***

常月庵,曲红叶在静室里打坐冥想,一束天光照在她身上,周围有一些飘零的花叶,她已经在此闭关数个月,近日却有些浮躁,光束里尘埃悬浮,缓缓落定,她却出了定。

曲红叶睁眼走出去,叹了口气,去瀑布附近曲槐夏常练功的地方找到她,碰巧见到曲槐夏蹲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看信。那是传信的法术,信的内容会在收信者眼前显现出来,有时是化作飞禽走兽跑到收信者面前要求收信。

曲红叶抬头喊:「你在看什么呢?」

槐夏讶异看着树下喊:「二姐怎么这就出关啦?」

曲红叶简短说:「心神不寧,无法入定。」

「我看聂哥哥来信,他说江叔和大哥他们和他会合后要去凤鸣山庄找小弟。」

曲红叶眨了眨眼,疑问:「小弟不是跟寒墨回无名岛了?」

曲槐夏跳下树跟二姐解释:「二姐一直闭关不知道,前阵子小弟来信说要跟寒墨来神洲,想找炼丹的材料,也会来找我们,不过他想先去泽天秘境找爹娘。本来每个月小弟都会给我们来信的,最近却音信杳然,江叔叔和大哥他们听说徐仙督要和一个叫曲永韶的人结契,特地传信通知我们。」

「那人和我们小弟同名同姓?」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大哥他们说要一块儿去凤鸣山庄看看。我正打算回信,还以为你在闭关就没找你,既然你出关了,那我们一起去吧。」

曲红叶点头:「先将此事说给师父听,师父会让我们去的。」

曲槐夏叹了口气,抱住二姐撒娇道:「我真担心小弟,不过好多年没看到其他人了,心里又有点期待。小弟会没事的吧?明明他跟寒墨才是道侣不是?怎么忽然在徐家了呢?」

曲红叶摸摸三妹的脑袋安慰:「等我们会合后再议吧,江叔叔跟大哥都在,小弟跟寒墨还有我们呢。」

即使分开多年,他们总会藉法术分享彼此修炼心得,互报平安,就如同一家人没有分开过那样。曲槐夏自我安慰道:「说不定小弟他们没事,是虚惊一场呢,那我得备好他跟寒墨的贺礼,还有江叔叔跟大哥的贺礼。我们走的时候,小弟还很小呢……不知道他变多少了。」

曲红叶浅笑:「再怎样变也是小弟啊。」

曲槐夏做了个怪表情,俏皮道:「那可不一定,我怕我认不出来嘛。男大十八变啊。」

「你真是……」曲红叶被三妹给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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