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恍然大悟,粉鸡不是陆染夏的,也不是覃苦声的,而是……
“你说得没错,”陆染夏扔下画笔,“覃苦声拿走了我一只眼,所以什么都肯给我,包括他的才华,但是——”
匡正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还记得那天李老狮来看画,对粉鸡的评价是“有一套独立的色彩标准”,这套色彩之所以特别,之所以绚丽,正因为它是不正常的,是上帝须臾间犯的一个错。
“粉鸡是我和他的共同作品,”陆染夏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那只呆滞的义眼,“我用我残疾的眼睛勾勒形体,他用他残疾的眼睛捕捉色彩,我们相辅相成。”
匡正胳膊上的汗毛立起来。
“粉鸡之所以令人过目不忘,”陆染夏骄傲地说,“因为它的创作者有两颗心脏、三只眼睛、四只手臂,和一对激烈碰撞又撕扯不开的灵魂。”
第165章
时阔亭确诊的当天, 宝绽来了。
师兄弟在两把相向的椅子上坐下, 应笑侬抱着小宝出去, 啪嗒一声, 门从外边带上。
窗外春光明媚,温暖的房间里, 两人默默无语。
慢慢的, 宝绽握住时阔亭搭在膝上的手,微微发颤,越攥越紧。
“没事, ”时阔亭给他宽心, “休息休息就好了, 日常生活不耽误。”
宝绽一直低着头:“医生怎么说……”
时阔亭沉默片刻:“劳损,时间久了,神经有点粘连。”
宝绽抬起头:“能治吗?”
“能, ”时阔亭斩钉截铁,“当然能,方法多着呢,有药, 还可以注射什么因子,我这种轻的, 扎扎针灸就好了。”
宝绽定定看着他。
“就是……”这回换时阔亭低下头, “琴师这条路,我算走到头了。”
“是我,”宝绽怪自己, 把心思都放在剧团上,放在和匡正卿卿我我上,“没顾好你。”
“和你有什么关系,”时阔亭反手握住他,牢牢的,“是我自己拖着,给拖坏了。”
师兄弟俩头顶着头,双双耷拉着脑袋。
“往后,”时阔亭忽然说,“我不去戏楼了。”
宝绽的手一颤,心跟着绞紧:“师哥……”
“我在家带小宝,清清静静的,等手好了再找个营生,多轻松,”时阔亭笑笑,露出帅气的小酒坑,“不像你们,还得在台上拼死拼活。”
宝绽揉着他那只手,郑重地说:“师哥,如意洲你不能不来。”
时阔亭没应声,他不想去吗,他想,他比谁都想,只是怕,怕看到宝绽他们在台上的英姿,怕听到那声摧心肝的胡琴,怕想起时老爷子临终前饱含着期望的眼睛。
他让父亲失望了。
他断了和家学的最后一点联系。
如意洲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烟波致爽俱乐部需要一个经理,”宝绽说,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如意洲基金会也需要一个主席。”
时阔亭张了张口,呆住了:“宝……”
“我想了很久,”宝绽不容他拒绝,“只有你能担得起这双名头。”
时阔亭不同意:“你才是如意洲的当家!”
“对,我是如意洲的团长,”宝绽直起身,“但我也只是如意洲的团长,业务上的事,我管,运营管理的事,你管。”
时阔亭一时反应不过来:“我这……”
“如意洲本来就是时家的,”宝绽跟上一句,“谁也拿不走,师哥,你只是换了个方式重振家门。”
时阔亭愣愣盯着他,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匡正的影子,“我……”他看向自己无力的右手,“凭什么?”
“如意洲的钱一直记在你名下,”宝绽给他理由,“你是最大的股东,以后俱乐部做大了,我和老匡也要参股,到时候你就是烟波致爽的主席。”
时阔亭被他的话震住了,这个苦命的小师弟,仿佛一夜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有一把漂亮的枝桠,已经能荫蔽他人。
“我哪会管理,”他摇了摇头,“我性子太躁,不是那块料。”
宝绽给他信心:“我相信你,师哥。”
时阔亭的心坎发热,甭管前路如何,有宝绽这句话就够了:“你可别乱信我,”他抓了抓头发,难以启齿似的,“匡哥没跟你说吧,我掐过他脖子。”
啊?宝绽意外。
“就因为他给如意洲买的股票跌了,”这件事,时阔亭直到今天都惭愧自责,“我眼皮子太浅。”
十几年的师兄弟,宝绽了解他,确实急躁、冲动,有时候一根筋,“师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下定决心让你挑这个大梁吗?”
时阔亭不知道。
“是那天在街上碰到鲁哥,”宝绽说,“认出他的那一刻,我的血都烫了,恨他,真的恨,如意洲最难的时候,是他落井下石,但你却冷静,拉着我说‘咱们走’,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成熟了。”
时阔亭睁大眼睛。
“每个人都在成长,”宝绽感慨,“你不可能永远是那个给我讲鬼故事、喂我吃冰棍的时阔亭,你迟早会成为站在我身前、和我一起走向荣耀的时阔亭,”他的目光温暖而坚定,“师傅在天上看,看着我们实现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