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没上过学堂,脑子里的形容词匮乏,形容不出他之一二。只知那人金发微鬈,烈衣如火,带着赤金的护腕,执伞的手指修长又干净,骨节就跟他本人一样漂亮。
我傻傻盯着他看了半天,望着他一双金色的眼眸心里迷惑不已。心想像他这般的人物,生来就该是骄傲的,可为何他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什么叛逆之色,望向我时反而溢满了柔柔的光彩呢?
他最终在我面前停下,合上伞,站在清风微雨中静默着注视我。良久,久到毛毛雨将他的漂亮衣裳和头发全部都一点点打湿了,他脸上也挂满了雨水,他才缓缓抬手,抚摸着我腰间的一圈丑陋的疤痕轻轻地说:“这一世,你可让我好找。
“忘君山,忘君山。欢喜,两千五百年前,你是真的决心将我忘个彻底,才躲在这忘君山的三千桃林之中,一躲就是一千年么?”他将声音压得极底,像是耳语,但我却一字不差的全部听清了。他问:“那么,现在呢,你为何又来了‘忘君山’?”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生在了忘君山。实则我不大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美则美矣,老鸹却忒多。这些乌不溜啾的东西喜欢在我身上搭窝,压得我的老腰都有点儿不堪重负了。
但我知道,他在难过。他看着我,但又好像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嘴角撇着,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儿。雨水在他脸上汇聚,一滴一滴沿着他下颌滑落,最终埋没在他的领口处。
这一刻,不知怎的,我的心突然拧巴成了一团,疼得我只想捂着胸口抽气。忘了以前是谁告诉过我,说我们做草木的全都是没有心的。骗人!“别难过,你别难过呀。”我道,想伸手去碰碰他的脸。
我刚伸出一条干枯的枝桠,他便用指尖轻轻将那条小枝捏住了,方才的忧伤仿佛只是我一时的错觉。他咧着嘴对我笑,就像有头莽撞的勋鹿在我心里狠狠冲撞了一下,我的那根枯枝竟然在他指尖抽出新芽开花了。
我下意识抖了下身子,“噼噼啪啪”抖掉了那些鸟窝,腰也挺得直了些,惊奇地发现只顷刻间灼灼桃花已经覆了我满身,刹那金光万丈,笼罩了整座“忘君山”。
原来,我的真身竟然是一株金桃树。听一位曾偷偷乘风飞上过九重天的老鸹朋友说过,天庭丞显元君的真身便是一株金桃,天降大任于斯,曾救三界于水火。大家都是金桃,这么说,我竟然跟这种大人物攀上亲戚啦。但听说金桃本无根,生根即情根,花开即动情。Emmmmm,动情?难道我对面前这人…
“看什么看,别看啦,好羞涩!”我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笑出声来,道:“你是在掩耳盗铃吗?”
雨停了。夕阳下,桃色的彩霞与三千桃林连成一片,风景独好。
他不知从何处弄来许多紫竹,就着地势在我旁边的空地上搭了一间小小竹舍,每每闲云野鹤,朝夕相对,日子过得既快也慢,不知不觉又是数载已过。
春天,他帮我浇浇水捉捉虫;夏天,他将外袍解了,上衣退到腰间,裤脚也一并挽了,然后爬到我的树杈上乘凉;秋天,他搬来一把竹椅躺在树下陪我说话,并将树上零星结出的果子小心摘了收好;冬天,他则会抱着一床棉被将我的树干裹住以防御不期而至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