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愤怒地撞上了他,又愤怒地咬了他一口。
接着,就是长时间静默的触碰。
没有人说话。
在这份不再存有距离的接触里,裴沐始终睁着眼,凝视着他。
在急速的坠落和急速的长风里,她竭力睁着眼,透过刀割似的冰冷空气,凝视这双死气沉沉的灰色眼睛。
……不,此时此刻,究竟还能不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他?
当他的眼中有爆裂的火焰燃烧,谁还能说这是一双属于亡者、属于幽寂、属于过去与怨魂的眼睛?
恍惚之间,裴沐竟有些搞不清楚,究竟他是深渊里溺毙的亡灵,还是她自己才真正是一具行尸走肉?
谁真正活着,谁又真正死去?
真是……难以分说。
但总归她想起来了……活着的感觉,其实是愤怒的感觉。总是有不被满足的渴求,总是因此生出愤怒,这才是活着。
她缓缓远离他,又不禁喃喃说:“你让我想起了……我以前喜欢的人。”
他喉头滚动,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就像梦呓一般,他带着一丝单纯的懵懂,哑声说:“我,也……”
裴沐却已经笑了。
她重新成为爱笑又狡黠的少年剑客,活像这是一张假面,只要戴上,就能让她随时走远。
她轻快地说:“好了,两清。”
道道剑气跃出,造出平缓的气流。风托着他们,下降到崖底。
一条瀑布垂落,造就一条流动的河水;吵闹又清澈。
这是个山谷,落满下午的阳光。几条鱼从河中跃起再坠落,密密的鳞片闪着光。
裴沐放下他,再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重伤虚弱的青年已经彻底耗去最后一点精力,勉强靠着石壁坐着。
但是,那双同时弥漫着死气和生机的眼睛,仍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谷底沉默,唯有风声穿梭林间,伴随水流喧闹。
这片舒缓的沉默里,裴沐懒懒地打量他一会儿。
“姜公子伤得很重……我想一想,应该怎么医治?”她将刀鞘背回背上,饶有兴致地走了两步,“还是说我不救你,就看你化为尘土?”
在短短的刹那里,姜月章似乎怔了怔。
而后,他的神情渐渐覆上一层冷霜。
或许……他觉得她阴晴不定、反复无常,比小人更小人罢。
“不是说救我?”他幽冷的声音里带着嗤笑之意,“果然是个小骗子。”
“姜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
裴沐站在河边,对着河面看了会儿,忽地伸手往里一捞。随着“哗啦”一声,一条肥美的鲜鱼就被她攥在了手里。
她拿着鱼,回到姜月章面前。鱼拼命地挣扎,甩了他一脸带着腥味的水。
“吃吧。”她说。
青年不言不语,只有血煞轻巧一掠。
转眼,裴沐手里连点鱼骨头都不剩了。
她重又蹲下来,托腮望着他:“刚才说救你,是不让你摔个粉碎。现在么……姜公子,你这幅模样,可报不了仇,也去不了烈山,似乎更是付不了我钱。那么我辛苦将你治好,你又能回报我什么?”
他的神情一动不动,只眼里的情绪缓缓加深。
水珠滑过他惨淡的面颊,又一滴滴落下。这水珠折射着他的眼神,简直吃人似的可怕。
“你要什么?”他问,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小骗子。”
裴沐以一种欣赏的目光,凝视着他神情的微妙变化,如同观察一只罕见的蝴蝶如何破茧。
“姜公子,我有一个想法,很有趣味。”
她伸出手,用指尖一点点描过他的轮廓。这张脸真是俊美得惊人,哪怕被青灰色的死气缠绕,也依旧有着最纯粹的美丽。
……和记忆中那个丑八怪安全不一样。不错,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人。那个丑丑的、很凄惨的男人,早就死了。
那么,他们两人又为何在她脑海中隐隐重叠?对了,是同样沦落绝境、满身凄凉,却还要奋不顾身去抓住太阳,哪怕是带着怨恨去吞噬太阳。
这种让人敬畏的气魄,一模一样。
“三十天整,再加今日剩下的时光。”她说,“这段时间内,你什么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哦……比如什么?”他冷淡的声音藏着一丝不屑和讥讽。
裴沐收回手,认真说:“比如说,第一件事――这段时间内,你当我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