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不小心用剑划了一下,没来得及补。”她说,“你放开。”
这阵法是姜月章补上的,用来徐徐调节阴阳,还有保持院内温度的功效。
“外头这么冷,风又大,进去再说。”他拉着她往屋里走。
进屋之后,“嘎吱”一声,门关上了。
裴沐的屋子布置不多,还有些乱,却显得很舒适。临窗放着书桌,窗户支开,露出一弦清爽的月亮。
“什么事?”裴沐终于将手抽出来,退后一步,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姜月章看着她动作,嘴唇抿起,静默片刻。
半晌,他才说:“我无论为你做些什么,也是我自愿,与你无关。”
裴沐淡淡道:“我没说与我有关。”
他倏然握紧双手,片刻后再深吸一口气,方才维持住情绪,说:“我不会在意别人,更不会与别人成亲,若非必要,其他人我看也懒得看一眼。我在这里,都是因为你,我想要的人生……就只要能看着你便好。其余什么成就,都无所谓。”
他说着说着,到底有些激动起来,不觉往前走了一步。
裴沐立即又往后退一步,肩背绷紧;这是一个随时准备反击的蓄力姿势。
姜月章僵在原地。
他僵在苍白的月光里,自己又比月光更苍白。他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垂头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这段时日以来,他总是这么时不时咳嗽一会儿,有时严重了还会咳血。可问他,他又说无碍。
裴沐皱起眉:“你自己就是医者,还是多注意些……”
“……阿沐。”他哑着声音,终于流露出一丝压抑许久的迷茫和悲哀,“我总以为你恨我,当你不愿意被我碰,连靠近也很抗拒,甚至一开始都不大爱用我做好的药膳……我总以为你恨我。”
“我早已做好了被你憎恨的准备。你恨我,实在太正常……是我该,我知道我活该。”他又低低咳了两声,雪白近乎透明的长发不停颤动,像一场下不完的雪。
“但有时候,只是有时候,”他苦笑一声,“我又觉得……也许,你终究是有几分记挂我的……只要有这么一点点,就足够让我满足,对我来说那已经很多了。阿沐,你告诉我,哪怕一点点……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的挂念?”
裴沐静静听着。
她脸上露出一种犹豫不决的神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告诉我。”他专注地望着她。
“……好吧。”裴沐妥协了。她又停了停,竭力按住自己紧张的肢体,这才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一直到离他不到一步远。
她伸出手,握成拳,放在他面前。她的手握得很紧,手臂也绷得很直。
“姜月章,你看,在你面前我放松不下来。”裴沐平静地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你是怎么骗我的――甚至不需要我自己回忆,我的身体就能想起,你是怎么通过拥抱我,来骗我。”
他愣住了,像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说:“所以,你……”
“是,我不信你了。”裴沐也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重新退后,“只要离你太近,我就会不自觉紧张,手里没有剑,我就不安心。懂了么?在你面前,我感觉不到任何放松的余地。”
“……我让你觉得危险。”他怔怔道。
“是,你让我觉得危险。”裴沐说。
青年茫然地看着她。他现在不光是比月光更苍白了,还比月光更轻盈、更虚幻;那淡淡的银光落在他雪色长发上,像一场雪,随时会将他掩埋。
慢慢地,他露出一个微笑。这个笑容好似凄楚至极,却又像终于看清事实、彻底绝望后,才会有的死水般的安心。
“好,我知道了。”他轻声说,“阿沐,我不会再让你这样紧张,你别怕……”
他顿了顿,低低重复:“你别怕。”
那声音分明低沉平静,但听上去……
……却像他快哭了一样。
……
打那之后,除了必要的问诊,姜月章就不大出现在她面前了。
就连药膳,也是做好之后叫别人送来。
他最多只远远看她一眼。
近来,为了避免邻里闲话,他换下来那身西南风情的服饰,改成了中原样式的白衣宽袖。一头长发半盘,只挽了一根黑檀木发簪。
风一吹,他的衣袖与长发一起纷飞,好似传说里的天神凌空飞去。
唯有五日一次的针灸,他不放心交给别人,便依然自己亲自操作。只有这时候,他才会费点心,重新将头发编成长辫、放在身后,再用极细的金针,专心致志地为她点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