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高高瘦瘦、干练坚定的女官几步迈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
无需裴沐吩咐,她就一边翻文件,一边声音平平地说:“经过核查,佘家名下约九成的财产都已办理抵押,抵押权人是归沐苍――也就是陛下。主契约是神矿为期一百年的独家开采权。”
“此外,佘家还对其在永康城的居所声称所有权,但根据调查以及宗人府的资料记载,该座府邸为大燕皇室所有,在本日过后,将自动成为大燕共和国所有的公有财产。”
――“林莳,你这个叛徒!”
――“你怎么对得起老师!”
林莳偏了偏头,神色不变,声音依旧平静:“第一,在本日之前,我一切听命于本国最高首领的意志。第二……”
她声音突然变冷:“跟权臣同流合污,欺上瞒下、玩弄权力、不尊重银号职责的人,没有资格骂我叛徒,是你们首先背弃了自己的职责!”
说罢,林莳抱着文件走下了台,对旁人看也不看一眼。
裴沐望着她干脆利落的背影,感叹说:“有个性。”
摄政王将她拉起来,而且就拉着她的手不放,问:“你的人?”
裴沐收回目光,笑道:“不,是一个骄傲并忠诚于自己职责的人。让她偷一回上司的私章,她已经很难受了,我可不敢再指使她。”
她再看向佘大人。后者眼神发木,神色绝望。
“佘濂,你若要回去报信,我不拦你。”
裴沐收了笑,语气平和,却反而因此更加给人压力。
四周鸦雀无声,目光却都集中在她身上。
人人都明白,今日一过,历史对这位末代之君的评价将再也不同。
佘大人深吸一口气,爬起来,咬牙朝佘府走去。
他走了几步,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扩音仪已经关闭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注定只能被在场的少数人知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在惊讶什么?
他麻木地想着,走着,忽然又停下来。
他回过头时,正好听见小皇帝在和摄政王说话。
“……加个限制吧,执政官十年任期,任期到了重新选举。省得你又突然发疯,也给别人一些机会。”
摄政王不在意地回答:“随你。”
佘大人颤抖着嘴唇,突然扭曲着笑出来。
那两人的目光立即投了过来。
“你笑什么?”皇帝……不,前任的皇帝问道。
佘大人叹了口气,苦笑着回答:“真像啊。”
他摇摇头,自己走了。
也自己在心中默想:这小皇帝不愧是先太后教出来的人,和先太后……真像啊。
他越走越快,心中烧着最后一点期望:他那足智多谋、老谋深算的父亲,历经三朝而不倒的佘相……一定有办法吧?一定有后路吧?
佘大人寄希望于这一点,竟然重新找回力气,满怀期待地去了。
在他身后,是色彩鲜丽的蓝天和草坪,是即将重新焕发光彩的明珠宫;在他身前,是不知今日是历史、顾自为看了新鲜而兴高采烈的永康城百姓。
在这国家之中,还有无数这样的地方,和无数即将如此的地方。
对普通人而言,历史本就是无数普通的一天天组成,没什么稀奇。
而对有的人而言,只要能将这普通的一天天维持下去,那也就足够了。
无论是他们,还是即将推开自己家门的佘大人,又或者是接下来一年中,该判刑判刑、该流放流放、该赔偿赔偿……的无数人们。
他们都只是历史的一部分。
而翻过了这从帝国到共和国的平和篇章,历史也仍在继续。
第81章 番外:克己复礼(1)(摄政王番外第一部 分...)
第一次见到阿沐的时候, 他十二岁。
十二岁以前,他住在永康城郊外,一个不通电、屋顶漏雨、墙壁漏风的地方, 但比棚户区要好。
十二岁生日那天,邻居给了他一块糖, 牵着他的手往大路上走。他咬着糖, 嫌邻居手脏, 只肯牵他衣角。
那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直到很多年后他都记得很清楚。他记得邻居奢侈地拦下了一辆公共马车, 把他往车厢里塞, 紧接着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能容纳八个人的车厢,塞了整整十五个人, 加上他和邻居就是十七个。车厢里黑压压的, 弥漫着臭烘烘的味道, 他感到不能呼吸,以至于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 这车厢里所有的大人都带着孩子。
而他是里头唯一一个有糖的。当他咬碎糖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时, 无数双眼睛朝他看过来。
那些眼睛像阴沟里蠕动的蛆虫,让他觉得恶心。加上气味,那就更恶心。
赶车的问邻居:“你家的小子?”
邻居含糊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