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远听到了,发自内心地笑着望向他:“你也是。”
再热闹的炮竹声也有消停的时候,世界逐渐恢复了安宁,但那炮竹的响声还在江容远心中回荡,他有些不舍喧嚣的落幕,“希望明年也能一起这般过年。”
“那是自然,况且明年还会不止殿下与我。”林桓宇答道。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江容远的目光落在他未曾显怀的腹部,心中的炮竹声炸得更响了,他满心温柔与期待:“想来明年应该会更热闹。”
可惜新年的祈愿在第一天就落了空。大年初一按照惯例,皇上会带着皇室中人一同前往昭明寺进行祈福仪式。皇上本就身体抱恙,前一晚又有了亏损,一早出发时便面色不善,一副虚弱的模样。又经一路颠簸,昭明寺又在山丘之上,这皇上气喘吁吁地爬到寺门口便径直晕了过去。好在昭明寺的慧通方丈精通医理,皇上吃了药过了小半日也是苏醒了过来,只是没有气力再去进行祈福仪式了。
江容远一直守在床前,听慧通方丈说着父皇的病情,越听心中越是惴惴不安,脑中一团乱麻,却忽然听得母后点了他的名:“皇上病中,理由太子代替祈福。”
“什么?”江容远错愕地抬起头,对上母后略带冰冷的目光,一时之间竟忘记该如何回答。
皇后在皇上的病榻旁怡怡然坐下:“太子快去准备吧,切不可误了祈福大事。”江容远愣愣地看向父皇,榻上的皇上说不出话来,只“嗯嗯”地应和着。
一年当头的昭明寺祈福是皇家春节里最重要的活动,人们总会迷信地认为它牵动着新的一年的运势,因为格外重视。江容远以前也主持过不少事宜,虽是叱骂,但他能父皇母后站在他身后。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独自站在山巅,山巅可以俯瞰世界,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再无后路。
“是,儿臣明白了。”江容远攥紧冰冷的手。
“去吧。”皇后只把他送上山顶,却不再看他,也不多嘱咐什么,任由她这个儿子忐忑不安地离开。
这次祈福除了皇上皇后,宫中皇子皇女嫔妃、各路亲王及家眷都要参加。好在冬天衣服厚重,他们看不见江容远发抖的腿脚。站在至高位俯瞰众人的时候,江容远身板挺得笔直,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落下了什么话柄,好在祈福举办得按部就班、不功不过,结束的时候江容远的内衣都汗湿了一层,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
“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可有说错什么话?”江容远捧着茶,问玉喜。
玉喜摇摇头:“殿下今日表现得体,并未说错什么。”
“是吗……”江容远看着远方愣神。他是太子,在今日这场面他理当是最有权威的那一个,可他反倒是战战兢兢,比下面的哪一个都更显得卑微。
他是太子,若无意外未来势必会继承大统,到那时他该如何统御四海呢?江容远陷入茫然,他以前总想着有一颗仁心便好,刻意去忽略很多事情,一些他不愿意去思考的事情。
况且现在父皇身子不好,说不定……不对不对,父皇正值壮年,不会有事的。江容远赶紧把这念头晃出脑袋去。
他是太子,若无意外未来势必会继承大统……若无意外,皇位人人垂涎,自己这般脾性,真的会没有意外吗?
想来以前自己的压力全来自于父皇母后,自己总困圈于他们的斥责辱骂、他们对自己的否定不认同,好像天底下最大最困扰的事情莫过于此。现下想想,自己真是单纯幼稚得可笑,就像一个只会背书的书呆子,父皇骂得对,他能成什么事?
寒风透骨,江容远紧了紧衣服,却更觉寒冷,也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越是期盼着春天的来到,春天便越是姗姗来迟。冬天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格外漫长又异常寒冷。慧通方丈的用药让皇上的咳疾有所好转,但从昭明寺回去之后没出一旬,又复发起来,还没过正月,就重到需要卧榻休养的地步。
什么恩啊怨的都谈不上了,看着病情一日重似一日的父皇,江容远心急如焚,宫里太医治疗没有多大效果,又特请了慧通方丈,却也没有太大的成效。听着父皇粗重的咳嗽声,江容远唇边都烧出泡来。
玉喜给他冲泡了降火茶,降火茶弥漫着一股子药香,入口也不是寻常的醇厚绵香的口感。略带苦涩的味道,却让江容远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些尘封的记忆。
记忆里的他似乎年纪还很小,走起路来还带着蹒跚,但已经被还不是皇上的父皇带着习武练剑了。小小的身体还支撑不住繁重的练习,没练几天就发烧累倒了。他蜷缩在母亲的怀里打滚哭闹,父亲端着药碗在一旁黑了脸,但自己一点也不怕,恣意妄为地撒着娇。最后父皇阴沉着脸给自己取来了蜜饯,一口蜜饯一口药地喂着自己。
其实那个药一点都不苦,甚至还有点甜。
江容远从回忆中醒来,一摸脸,竟是一手冰凉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