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遗忘了、不在了,肉身归于尘土,也依然有一个生灵替他记得,这世间还有一个笼,笼里有他想挽留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人能让笼里的人从泥沼中解脱、重归自由,还有夏樵能给他引路。
也只有夏樵知道那条回去的路。
“那你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张碧灵听了夏樵那些话,疑问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小呢。”
其实不止是年纪小,张碧灵说得委婉而已。
那时候的夏樵又小又怕生,放在人群中简直毫不起眼。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什么都学不会,就像一张画不上颜料的纸,空白一片。
谁能将这样的人和闻时老祖的傀联系在一起呢?
夏樵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有很多人盯着我。”
闻时的傀当然不可能是白纸,最初的夏樵其实会很多东西,强于很多人。但他毕竟是傀,而且是“无主”的傀。
从闻时剥下灵相的那一刻起,跟夏樵灵神相通的就从傀师本人变成了那个笼。
换言之,他跟闻时之间的牵连就此断了。
那时候的闻时不会预料到后来的种种,他把夏樵放出阵的时候,是想让这个傀回松云山。
可是后来松云山也没了。
所以夏樵来到这世上就是孤零零的。
这样的傀再强也有一个弱点——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抓到可乘之机,是可以让傀易主的。
那个封印之地对很多人来说既令人恐惧又有着无限诱惑力,毕竟那里有着尘不到的半仙之躯。
这一千年里,有太多人想找到那里了。
那些人也许并不知道夏樵是引路者,但他们依然想要掌控他。毕竟,他是唯一一个从封印大阵里走出来的活物。
“有人抓你么?”周煦忍不住开口。
“嗯。”
“有人……”周煦还想问,但又问不下去了。
他虽然会的东西有限,但听过太多真真假假的故事。他知道,如果有人想从一个傀身上得到些什么,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哪怕傀再像活人,也并不是真的人。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昏睡中的夏樵会对所有靠近的人发出攻击。但他又不太想明白,一个人究竟遭遇过多少事,才会形成这样的本能。
屋里陡然沉寂下来。
可能是周煦和张碧灵的表情太重了,夏樵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开口道:“……其实也没有很久。”
“啊?”周煦没反应过来。
夏樵:“我是说……那种日子其实也没有很久。”
他停顿了一下,省去了那些在梦魇中缠绕他的东西,说:“我后来有点承受不了了,怕一旦易主,会在操控下说些不该说的,或者带不该带的人去封印阵,就……就给自己动了点手脚。”
周煦愣愣地看着他:“你这叫动了点手脚?”
他在“点”字上加了重音。
但凡见过夏樵“白纸”模样的人都知道,他这不是动了点手脚,他是直接把自己废了。
就连卜宁都禁不住开了口:“你可真是……”
可真是我那师弟的傀。
哪怕最初就断了牵连,有些东西依然一脉相承。他这手法,跟自剥灵相的闻时如出一辙。
一个为了救人,一个为了不害人。
“那后来你都躲过去了么?”周煦问。
“躲过去了。”夏樵说。
他不仅把自己变成了一片空白,还改换了模样。在极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是一个孩子的模样,混迹于不知名的街巷市井。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了,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处,只是本能地躲避着各种生人。
他对气味很敏感,对地方很敏感,对人也很敏感,仿佛天生有灵。他把自己禁锢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躯壳里,直到某一天在街巷里遇到沈桥。
那个老人曾经对他说“我跟你有缘,想看你长大”。
他后来又问:“为什么有缘?”
老人说:“我见到你的那天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只从林子里飞散出来的青鸟,在山里转了很久很久,要找家里人。”
他问:“然后呢?”
老人说:“然后就找到了你。”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躲着所有人,唯独不怕沈桥。但从那天起,他有家了。有人想看他长大,于是他开始试着长大,将自己一点一点地从那个躯壳中放出来。
沈桥养大了他,但他始终没有变回最初的样子。
直到现在……
周煦问他:“那你为什么又突然变回去了?”
夏樵想了想说:“我闻到了封印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