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印刻章面的时候,工序方容易了些。一如她在家时,眼见爹爹所做的一般,用与之相同的手法以墨汁砚台,小笔狼毫和刻刀为具,佐以印床用小篆体刻上:“韩初荷印”四个字。
小小一方印章劳心费力,足用了月余,才由着主仆三人合力完成。这日下午,三个人围在一起端详成品,皆面色兴奋,激动又伤感。
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终是做成了!
“夫人,您这手字儿写得可真好看!”陈嬷嬷仔细瞅着印章上的字,由衷赞叹道。
她虽大字不识一个,但从前跟着老夫人,那字啊画儿的可没少见。便是半点不通文墨,却也是有眼能识金镶玉的!
就她这双见惯识多的眼睛,她家夫人这书法,未见得会有逊于她在东屋里见过的那些藏品。她说不出多么精辟高深的品鉴之论,就觉得这几个字儿端是好看得紧!
嘿!何谓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她家夫人!现在陈嬷嬷对念卿那是心悦诚服,肃然起敬。是打心底儿的敬重与服气。
“是啊!奴婢也觉得十分好看!不单这字好看,这方印章也很好看!这印纽瞧着可是有趣儿!”
念卿微微浅笑看着手里的印章,许是下了功夫花了心思,克服不少艰难方做成的事,总难免会心生一股成就感的缘故。她自己对这方印章亦极是喜欢,极是满意。
那印首小兔比不得行家功力精巧,却也拙朴可爱,瞅着憨态可掬一派的天真。就象她的荷儿。念卿笑意敛去,眼里起了湿意。
却听得冬灵望着印章继续言道:“依奴婢所见,夫人这印章就是拿去外面的印章铺子也使得!”
“对对对!冬灵说得极是!”陈嬷嬷忙不迭附和道:“这印章若要论价怕不得好些银子才买得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念卿闻声,心下一动。她抑住悲伤,瞥着桌案上余下的石料,陷入沉思。
※
外院书房。
“禀爷,夫人印章做成了。”庭毅恭声道。
闻言,韩奕羡阴郁的面容化开,露出一抹笑来随即又收了去,郁色再度罩于他眉眼。
“知道了!选好的墓地有告知夫人吗?”
“回爷,庭毅已告知冬灵。夫人她”
“爷省得。你下去吧!”韩奕羡挥手打断庭毅的话。
“是!庭毅告退。”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现而今,她不愿见他,连带着庭毅她也不情愿见了。便是要给女儿葬衣冠冢,她亦不曾知会于他。她是要将他完完全全的隔离在她心门之外。
是夜。北院念卿卧房内,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她榻前,借着窗棂处透进来的月光,静静的看她。
还是那张秀美柔弱的面庞,却不再是那个会依着他,念着他;会因他喜,会为他忧;会倚门而眺,痴痴等着他的人儿了。
“是打算一辈子也不原谅爷了么?”韩奕羡蹲身思慕的凝住她的睡颜,哀伤呢喃。
她脸容羸弱苍白,面上犹有泪痕。想是睡前又哭过了。可谁能想到这一个小人儿,这样脆弱的小东西,狠起来却生生碾碎了他的心!
韩奕羡颤抖的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天晓得!他有多么的想念她!他想她想得心一阵阵的疼,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
他想要抱抱她,想要亲亲她,想将她揉进他怀里,自此不分开。
然而他不敢。
韩奕羡的手顿在半空,终是又无比不舍的收回。她睡眠浅,他怕会扰醒了她。
他怕她!
怕她疏离的表情,冷淡的眉眼,怕她这张小嘴里吐出的那些决然又伤人的话语。
韩奕羡的手轻轻摸向她枕下,果然摸到了那枚印章。他取出来看了好一会,弯起了沉郁的唇角,神情里满是欣赏与自豪。
他的卿卿,腹有真章儿厉害着呢!
少顷,他解下腰际的玉佩同印章一块放回她枕下。见她眼皮波动,他心内着慌不敢再呆。万分留恋的再看了她一眼,一若来时那般脚步轻悄的匆匆而去。
仿似逃离……
念卿缓缓睁开眼睛,室内有熟悉的熏香,随着陡起的一缕微风嗅入她鼻端。她心下一滞,登时坐起身来。
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念卿但觉凄清,惘然而惆怅。
是他!
他来过了。
愣怔片刻,她下意识摸向枕际取出印章和那块玉佩。这是韩家的传家玉佩,他打小便佩戴在身。现下他将它给了荷儿。
念卿看着玉佩半宿无眠。
隔日,念卿没有拒绝韩奕羡为荷儿挑选的墓地。那块墓地由城内著名的阴阳先生看过风水,谓青龙居左,白虎为右,可除凶煞,能挡恶灵。且环山抱水静谧清幽,是一块难得的墓葬宝地。她不可能替女儿找到更好的了。
她也没有拒绝他拿来的玉佩。纵那玉佩价值连城,是难得的宝物又当如何!荷儿是他的骨肉,他身为父亲给了就给了。
何况,她的荷儿又有哪里受不起?
待念卿一行离去,隐在暗处的韩奕羡走到墓前。他眸中噙泪,久久未有离开。
这日夜里,韩奕羡独坐外院喝得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