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话音忽然顿住。
其实不管是这位少女的语言还是表情,都没什么问题,但南六还是感到一丝难以言语的畏惧,在察觉到对方冰冷的手指轻轻触及腕脉的刹那间,当下想也不想,猛地一甩,同时向后闪身向后飘退,意图甩脱对方的控制。
——江湖中久经搏杀之人,有时能提前一步感知到旁人平静表象下的杀气。
他是南家堡的杰出弟子,纵然是仓促退避,也直接倒纵开了近一丈远,期间没有撞到房内的任何家具上,但孟瑾棠的手指,却依旧稳稳搭在南六的腕脉上,身法如影随形,不见丝毫烟火气。
孟瑾棠微笑:难道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
周晨瞳孔猛地一缩——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得出来,南六现在的武功,比他平日里表现出得要更高明一些,而且步伐灵活,不似轻伤之态。
南六的外衣下,是一件特制的皮甲,上头挂有不少形状各异的短刀,他一边后退,一边翻掌斜切孟瑾棠手腕,一边用左手随意拔出短刀中的一柄,但刀鞘下,露出的并非雪亮的刀刃,而是一副色泽冷硬的弩/箭。
——一副杀害过蒋管事跟南十一的弩/箭。
南六胆子不小,将凶器乔装一番,直接掩藏在了身上,孟瑾棠五指如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拂,南六的弩/箭还未拔出,便又被撞回了鞘中。
躺在地上的南五想要援手同伴,但一提真气,就觉得丹田中绞痛异常,显然是被孟瑾棠提前做了手脚。
南六也是当机立断之人,不再纠结武器问题,以掌做刀,朝着孟瑾棠直劈而去。
他这一招气势十足,掌风之利,半点不亚于真正的刀剑。
旁观的周晨心想,这姑娘年纪虽小,但与人交手时隐有一派宗师的气度,未必愿意跟旁人一块联手殴打敌人,万一上前援助,未免会令对方心生不快,但若是不去援手,南六依仗地利之便,当真脱身而去该如何是好?
他有心让在场侍卫把守住四周,却不清楚当中有哪些人已经跟南六暗通了款曲——周晨作为南堡主的副手,也是处理了无数大事的人才,此刻居然因为不知一个小姑娘的脾性,而反复犹豫不决。
眼见南六的掌风已经快要打中孟瑾棠,这少女居然不加抵御,而是轻轻拍出一掌。
她刚刚出掌时,还站在南六的斜前方,看起来就像是正朝着空气动手,但也不知怎的,身子轻轻巧巧地一转,就落到了南六的身后,同时一掌印在对方的悬枢穴上。
这一掌名为无风自起,论招式,并无多少花俏之处,但力道雄浑刚猛,简直不像孟瑾棠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所能用出。
孟瑾棠用的乃是柔劲,虽未将南六打飞出去,却也让他当场口喷鲜血——南六除了丹田经脉一阵剧痛之外,还感到一丝丝寒意自掌伤处涌来。
南六尚未倒地,孟瑾棠指间已挟着数枚金针,错落有致地刺进对方穴道当中,姿势清逸闲雅,任谁见了,也不会猜到,她才刚刚学会[刺灸法]还不到一天。
南六哑声:在下已落入你手,又何必……
孟瑾棠捏着金针,微微笑了笑:南六先生当我是要害你么?这针法是我师门所传的续命之技,在下实在是怕你出了意外,被擒住后毙命当场,才帮忙提前封住经脉。
——她是寒山派唯一的法人代表,把自学算成自己传自己,再模糊为师门所传,也不算说谎。
直到此时,南六才终于色变。
他想咬牙自尽,但料的自己一有异动,就会被人点住穴道,默然半晌,才轻声道:念在昔日情分上,我自会实话实说,也希望……希望周大哥高抬贵手,能给在下一个痛快。
周晨一语不发,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六……南六,你且将事情经过仔细说来。
他有心与孟瑾棠结交,也佩服对方的武功高强,不愿也不敢让这姑娘回避,反而恭恭敬敬请人留下,与自己一块听听南六的交代。
南六忽然道:敢问阁下,方才究竟是如何发现我有问题的?
……江湖人就是这点有意思,眼见性命不保,居然还要把事情起因经过结果问个清楚,孟瑾棠小时候觉得这是作者有意安排,为了给主角展示自己聪明才智的机会,等进入残酷的中学时代后,想问题的角度就在现实主义的影响下,变成了这肯定是被抓住的坏蛋拖延时间的无耻伎俩。
孟瑾棠斟酌了片刻,觉得若是对方果然想要拖延时间,顺便再能钓出些想要前来援救或者灭口的同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考虑到栽赃陷害时特别有创意地把黑锅扔到了当事人头上的正确答案不便公布,琢磨了一下,拿出当年忽悠甲方的功力来,给人当场现编了一段:我方才询问过阁下,敌人是先杀的南十一先生,还是先杀的蒋管事。
若是易地而处,我为凶手,甘冒大险现身人前,首要目的不是与南家堡弟子交手,毕竟交战时动静那么大,时刻都可能有人来,第一要紧的自然寻机杀了蒋管事灭口,然后逃之夭夭,所以这第一支弩/箭,自然会射向蒋管事。
南六呆了一下,道:假若在下方才回答先杀的蒋管事……
孟瑾棠摇头:若是先用弩/箭杀了蒋管事,南十一先生又怎会对弩/箭没有防备?想来只有一个缘故,那就是现场自然是并没这么个使烈阳指力的兄台,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南六先生与南五姑娘合谋,将蒋管事灭口之余,也必须杀害了看见你二人行凶的南十一先生。匆忙中编出的谎话,自然处处都是破绽。
南六闻言,一瞬间面如死灰。
周晨佩服道:原来如此,姑娘心细如尘,我等远远不及。
孟瑾棠:……不敢当,周先生谬赞。
其实战斗情况瞬息万变,行凶之人做出什么事来都寻常,孟瑾棠从结果逆推过程,自然显得很有道理。
第53章
南六释去心头疑惑后,被忽悠得心服口服,表示自己暴露得不冤(……),也痛快交待了早上的行为。
其实他今天做了两件事,第二件是杀害南十一,第一件事,则是在废屋那边点火,以此吸引堡内侍卫的注意力。
——孟瑾棠觉得对方的计划表安排得如此之满也算好事,至少证明敌人的势力范围还没那么广阔,不然不至于让南六一个人跑来跑去地各种干活,中间连个缓冲期也没有,全程连合适的背锅对象都找不到,只能将凶手的罪名栽赃在乍看很难被戳穿实际上当事人正披着裘衣咳咳咳的马甲a身上。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废屋点火,只说接到的命令如此——周晨特地问过,南六表示每次接到的命令都是用密文书写,被人挖坑埋在树下,等待发掘,至于具体是哪棵树,会随着时节变化不断变换,所以他们自己也不晓得,传讯之人到底是谁。
南六本来应该绕道去柴炭房那拿点炭过来——以他的轻功,借着堡内花木遮掩,悄然而去,悄然而归,纵然端个炭盆在手,也不至于被人察觉——但南六却临时改变了计划。
他巡逻交接的时候耽误了点功夫,害怕来不及,正巧途径混江虫胡又治胡大侠所在客院时,发现胡大侠已经带着弟子们去外头晨练了,这位大侠武功好,内力强,体质强健,除了没修炼烈阳功之外,是位货真价实的气血充沛的壮年男子,纵然三九天气也不惧寒冷,将所有炭火废弃不用,南六想,与其去柴炭房那跑个来回,不如就地取材,便纵身越过墙头,将所有炭火大大打了个包,一齐带到废屋那边,浇了点酒水助燃。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柴炭房的锁挂在门口,没有锁上,是因为本来应该取炭的南六未能前去,所以才一直保持着半敞开的状态。
——可那样一来,柴房最里面缺失的炭盆,又是被什么人拿走的?
联想起杨唯辩的遭遇,孟瑾棠想,那些炭盆,或许是被堡内下人窃取到外界贩卖,这也能够解释,为何那位少年从堡外买回的炭火,在品种上跟堡内特供的银霜炭属于同一款式。
孟瑾棠好奇:为何非要用炭火,不能纯用酒水或者油么?
周晨苦笑一声,解释说,如今临近老堡主冥诞,堡内对厨下所用的酒和油都管得颇为严格,那个没上锁的柴炭房因为是在客院范围内,所以才管得比较松散,而且烧炭的话,烟气更重,看起来也更为明显,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活到老学到老,行走江湖之人,做坏事也需要足够的生活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