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敢保证,但对尸体的辨别,这年轻人还是挺有几分把握。
卖艺的老头唔了一声,承认:公子说的不错,但损针入体之后,逆着经脉,一路往心脏行走,小老儿虽然用了龟息法子帮孩子延命,但也左不过就这几天功夫了。
第94章
杜栖昀大着胆子看向箱子里的人。
包括她在内,大部分人第一眼看过去,都以为箱子里放着的是尸体,但那姓孟的年轻人却能瞧出这是活人。
杜栖昀:孟大哥,你学过医术?
姓孟的年轻人微笑:算是略知一二。
屋外大雪绵绵密密,不断从苍穹上飞坠下来,似乎永无止境,大厅的门栓子断了,原本是半掩上的,如今早已被风吹得大打开,不时有雪花斜飞进厅内。
顶着所有人的视线,年轻人施施然站了起来,拿起那只随身携带的竹箱子,缓步走到卖艺的老头身边,查看他孙子的情况。
胡姓老人考虑到这书生是跟着杜家的车队一块来的,万一出了事,定掌说不准就得迁怒他们,劝道:孟公子,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姓孟的年轻人语气里带着丝不紧不慢的轻松:我替这位兄台瞧瞧,说不准能帮上点忙。
柳家的弟子听长辈提过损针的阴毒之处,治疗时稍有不慎,反倒会让伤者因此身亡,也提醒道:这位兄台若是失败……
姓孟的年轻人笑:既然这位公冶兄左不过也就这两天功夫,那便是失败了,损失也不大。
柳家的弟子:……
他看着一脸淡定的书生,再看看神色不动的老头,一时也不晓得该佩服哪位心态好……
另一边的杜栖昀倒是另一种想法——她瞧着那姓孟的年轻人从竹箱子里拿治疗工具,有些好奇里面的东西就是怎么收纳的,怎么像是取之不尽似的。
不少人都晓得,损针十分细小,而且一旦受到真气影响,就会在人经脉中到处乱窜,非常之难以捉摸。
姓孟的年轻人看病的样子也没什么特殊,直接将黑箱里那位兄台的胳膊捞出来,在人手上搭了一下——看见这一幕时,不少江湖人都觉得事情有点不妙:治疗普通人跟治疗江湖人完全不是一套体系,他们见过不通武功的大夫把江湖人的内伤当胸闷来治的,所以通常来说,能治武林人士的,治普通人也可以,但倒过来,就容易因为专业不对口而出现各式各样的问题。
他们看着那姓孟的年轻人,忍不住替对方担心。
杜栖昀的担心还要更深一层,她见过这年轻人咳嗽,显然其医术之低,连自己的毛病都没能治好,遑论去治疗别人。
但杜栖昀也没开口提示——万一定掌晓得孟大哥水平不够却硬着头皮上,抬手给人一巴掌,那孟大哥岂不得步上故事里那位富家弟子的后尘?
姓孟的年轻人搭了搭脉,目光微凝,然后伸指在人身上一按——一般人这么操作,只会让损针开始在经脉中到处乱窜,但作为一位内力浑厚且极擅细节操作的人,却能用真气编织出一个小型的笼子,将损针困在其中。
真气如丝如缕缠上,将损针困得动惮不得,姓孟的年轻人指尖夹着一枚长长的金针,对着伤者的心口倏然刺入。
——看见这一幕时,卖艺的老头肩头颤了一些,险些把持不住,想要出手阻止。
姓孟的年轻人一挑一收,将金针从伤者的胸口拔出——借着火光,可以清楚瞧见,针头除了一些颜色极深的污血外,还沾着一枚比头发丝还细的小针。
围观众人暗暗纳罕,有些人想,或许是年岁太久,江湖人将损针的可怕之处传得太夸张了,真治起来,也没没那么困难,还有人想,既然损针会随着真气游移,那让一个身无武功却精擅医理之人治疗,或许才是最正确的法子。
——这年轻人施针的姿势固然轻盈灵动,却看不出什么身怀武功的迹象,也难怪旁人纷纷误会。
金针尖端的淤血被擦去,那年轻人凝视着血液的颜色,没有因为将损针挑出来而欣喜,反倒有些凝重。
伤者虽然用龟息之法保住了性命,但内伤瘀滞的时间太长,苏醒后,很容易因此失去行动能力。
本来以定掌的功力,决计不至于无法替孙子疏通经脉,但他担心一旦打通瘀滞后,损针回流的速度会加快,所以迟迟不敢帮忙治疗。
姓孟的年轻人没有沉吟太久,又连续九针刺在胸口周边的穴道上——金针上附有一缕精纯至极的玄虚真气,真气刺激着经脉,并慢慢带动了伤者本身的内息流转。
这年轻人出手极快,围观人里没有擅长医术的,瞧不出内情,只看见人先刺了一针后,深入经脉的损针就被取出,然后又连刺了数针,伤者死灰般的面色上就隐隐有了些活人的气息,简直不敢置信。
有人凑过来,语气亲切:敢问兄台是从哪学来的医术?
姓孟的年轻人笑道:家里传了一些。
还有人道:不知兄台如今在哪里高就?凭兄台这手施针的本事,江湖上哪个门派都能去的!
姓孟的年轻人回答:只是在家中帮忙而已。
众人听这年轻人说话,虽然言语客气,却总是淡淡的,似乎对他们所描绘的光明未来不甚在意,一时间简直恨不能帮着对方生出些求职生涯的野心来。
杜高粲闻言,也默默更正了之前对人落榜书生的看法,也许对方之所以没考中,是因为读书只是副业,正经职业其实是大夫。
年轻人问边上的路人要了点烈酒,仔细擦拭过金针,又把金针过火灼了一下,方才重新收起。
卖艺的老人:多谢公子。
明明没过多久,但他的声音却哑得厉害,显然对孙子的情况十分忧心。
姓孟的年轻人笑道:幸不辱命。又道,既然令孙已无性命之忧,那老先生何妨高抬贵手,莫要与小孩子计较?
柳家的弟子想,这书生乃是一个无名小辈,纵然有了救命之恩在前,但素闻定掌此人的脾气有些古怪,若是不愿就此下台,岂不得多起纷争,赶紧附议了一下:掖州王一向厌恶旁人举动失礼,也不喜外人在自家门前生事,既然令孙已无大碍,老先生不看这位兄弟的份上,也请看在她老人家的面上,再给小孩子一个机会。
姓孟的年轻人听见掖州王时,看了柳家的弟子一眼,唇边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影子来。
卖艺的老头点了点头,向那姓孟的年轻人道:既然如此,那公子说如何,便如何罢。对那带着孙女的老婆婆道,咱们两家的恩怨本来就自误会而起,既然这孩子没事,但便两厢罢手,损针娘子以为如何?
——他说话时,心里也想着,自己与那姓孟的年轻人不过萍水相逢,却蒙了对方的救命之恩,今后必得有所回报才是,只是不知对方究竟想要些什么,现在厅内闲人太多,也不便深问。
老婆婆同样松了口气,道:便依公冶先生所言。
——在场中人里,除了定掌本人之外,她怕是最担心那位伤者情况之人,只有对方病情好转,自己孙女才有逃脱定掌追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