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夜,所有的人马、器械、弓箭都已到位, 只待明日一早军鼓擂响,就要彻底攻下这座四墙都已被大隋将士鲜血染红的噩梦之城!
因此,入夜之后,各路军队的信使自是不断从东边奔回古城, 报告陛下,自己的军队已全部整装完毕。
而与东城门的繁忙喧闹相比,此时辽东古城的西城门却是格外冷清。这座城门面对的是后方,白日里自然也是人来人往,到了夜间却轻易不会有什么动静了,前两日倒是有个信使深夜叩城,只是后来被侍郎提去一审,才发现是个探子……
想到东城门此刻的热闹和即将来到的大战,城门上的守卫们自是啧啧称叹,恨不得此刻自己守的是东边才好,唯有带头的老兵“嗤”地笑了出来:“那有什么好羡慕的?就算明日攻下了辽东城,难不成军功还能分到咱们这些门卫的身上?要我说,那边还不如这边呢,前日那队人帮侍郎拿住了探子,一人不是得了一份赏钱?咱们都多留些神,焉知没这个运气?”
这话自然有理,众人听得心热起来,都恨不得此时再来几个探子才好。有人往外头望了一眼,突然跳了起来:“有人,真的有人来了!”
那老兵不禁哈哈大笑:“你这乞索儿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这外头哪有……”说着他往外一看,顿时张着嘴呆住了——
远处可不是有火把闪动,眼见着便直奔这边城门而来了!
众守卫一时都兴奋起来:又是过来半夜叩城的,莫不是真的又来了探子?
只是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之后,他们的这份希望就彻底破灭了——城门之外,火把照得清清楚楚,下头来了好几个汉子,带头的那位中等身材,一脸笑纹,正是唐国公李渊。
李渊负责粮草调度,时常来往于涿郡辽东之间,样貌又有些特别,这些守门的兵丁自是认得他。
不过深夜开门到底是大事,那老兵向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眼见他飞奔而去了,这才往下高声问道:“不知唐国公连夜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渊仰头笑道:“要事倒是没有,只是我新近得了八匹大宛宝马,想着是个极好的兆头,这才连夜赶来,总要赶在陛下攻入辽东前送到才好。”
听他这么一说,兵丁们都往下仔细打量,下头可不是正好有八匹骏马,都是皮色如锻,神骏非凡。那老兵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前来报信的就好,不然有唐国公打头,有这么些人,要拦住他们拖住他们,当真要费好些力气了。
众人也是啧啧称叹:原来唐国公是来赶这个巧宗了,眼下这“马到成功”可不是最好的兆头?
这一问一答间,负责西门守卫的统领已被惊动,快步走了过来,正是裴行俨。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楼梯上一阵急响,赶来的人,赫然是兵部侍郎斛斯政。
瞧见这位侍郎,裴行俨和兵丁们都吓了一跳:斛斯侍郎平日里的确极为关注四门守卫,大约是上回抓了探子的缘故,这两日里对西门更是格外关注,不过都这个时辰了,他还能亲自过来查看情况,到底还是出人意料了些。
那老兵忙上前几步,禀报了李渊深夜叩门的缘由。斛斯政和裴行俨都往下探头细看了几眼。李渊也让随行之人高高地举起了火把,那八匹骏马的模样自然愈发清晰,当真都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
想到眼下的时辰和陛下的性子,裴行俨忍不住笑道:“国公的这几匹马来得正是时候,今日侍郎也在,倒是不必让国公久候了。”不然他还得回去禀告上峰,才能打开城门。
斛律政沉吟片刻,也点了点头:“开门!”
吱呀声中,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李渊一马当先抢了进来,下马跟斛律政寒暄了几句,又拍了拍裴行俨的肩头:“裴大郎真是将门虎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说完便往城内张望。
两人都知道他这么连夜赶路,自是要尽快见到天子的,斛律政既然连城门都开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缠,当下点头笑道:“国公来得巧,今日陛下还未歇息,国公过去定能博个好彩头!”
李渊顿时松了口气,哈哈一笑:“那就借侍郎吉言了!”说完也不掩饰那急切之心,翻身上马,带着随从直奔内城皇帝所在的大帐而去。
裴行俨自来爱马,这样的齐齐整整的八匹大宛马实在难得一见,不由自主地转头目送着这几匹宝马离开,只是瞧着瞧着,他突然脱口奇道:“柴大哥?”
斛律政都已准备走了,听到这一句,忙停下脚步:“哪位柴大哥?”
裴行俨揉了揉眼睛,适才他并没看到柴大哥啊,但此刻看着背影,最后那位怎么和柴大哥一般无二?只是柴大哥如今还在长安,无论如何都不会跟着唐国公跑到辽东来!他摇头笑道:“我瞧那右边最后那人的背影有些像原先我们的统领柴大郎,想来是凑巧而已。”
柴绍?斛律政脸色不由一变,他的记性比裴行俨好,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想起李渊带来的人里有一个虬髯汉子,身量高大,下马时就站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看不清面目,难不成……转头再看,那八匹马速度极快,此时都已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他暗暗地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边就辛苦裴大郎巡视了,我也过去瞧瞧。”
裴行俨自是点头。斛律政从随从手里接过缰绳,上马挥鞭,疾驰着追向了李渊,只是到了长街尽处,他却是一个拐弯,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另一边,有这八匹骏马的由头,李渊也已一路畅通地赶到了杨广所在的大帐之外,自有侍卫上前询问来由。这一次,李渊却没有做声,只往后看了一眼。
柴绍上前两步,伸手扯下了脸上的假胡子,侍卫们自然都认得他,不由相顾失色:
“柴统领?”
“柴大哥?”
柴绍点头致意,肃然抱手道:“烦劳各位兄弟帮忙禀报一声,臣柴绍从长安日夜兼程而来,有要事禀告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谢谢大家这两天以来的鼓励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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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算无遗策(下)
柴绍是来向陛下报信的?
侍卫们心头一震, 转念间便明白过来——
难怪这半个多月里洛阳那边会音信断绝,原来并不是兵部那帮人所谓的“盗匪横行, 阻断驿路”之故,而是真的出了大事!
他们心里自是疑窦丛生,却不敢多问。有人急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 一名内侍快步走出, 领着柴绍一路往里去了。
此时的御帐里却是静悄悄的, 几十支儿臂粗的蜡烛将四下照得通亮,案几正中那盘仿造着辽东城内外地形做出的黍米模型更是被照得纤毫毕现。只是刚才还围绕着米盘兴奋讨论的文武臣工都已不见踪影,唯有宇文述依旧恭敬地等候在一旁,而案几后的杨广则是在奋笔疾书,一张军令眼见已只剩最后两字。
听到外头内侍的回报, 他不耐烦地喝了声“进来”, 不等柴绍行礼完毕便头也不抬地问道:“长安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莫不是又有什么田舍汉做了盗匪?”这种事,他听都听烦了!那些人能成什么气候?偏偏这些废物每次还要十万火急地报将上来, 真真是该死!
柴绍自然听出了这话语里的轻慢和烦躁,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沉声道:“启禀陛下,本月初三, 逆贼杨玄感在黎阳聚众作乱,如今已兵临洛阳。”
杨广手里的白玉紫毫“啪”地一声摔落在了案几之上,那张笔走龙蛇的军令上顿时留下了一团刺眼的墨污。他却什么都没察觉到,耳中仿佛只剩下了“杨玄感”三个字在嗡嗡作响。
抬头看着柴绍, 杨广的声音已变得有些尖锐:“谁?谁举兵作乱了?”
柴绍没有抬头也能想象得出陛下此时的脸色,心里不知为何竟是失望比畏惧更多些。他不敢深思,只是将刚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无比。
这浑厚的声音仿佛让杨广耳里的嗡鸣声也放大了几倍,他不由伸手撑住了案几:真的是杨玄感,居然真的是他!自己难道待他还不够信重么?这次更是把在黎阳调粮的重任都交给了他,而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反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背后来了狠狠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