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柴绍也彻底愣住了:她说什么?她跟宇文承业说,是她让自己收留秦娘的?
转头看着凌云,他的心里不由涌上了一股巨大的喜悦:她看出来了,她看出宇文家的人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她根本就没有上当!
这喜悦让他的眸子骤然一亮,整张面孔仿佛都能放出光来。宇文承业一眼瞧见,心头顿时又生出几分疑云。他眼珠一转,正想开口,柴绍也已反应过来,抢先冷笑了一声:“三公子,三娘问你话呢,你没听见么?我劝你还是赶紧说清楚此事,也免得我担上这办事不妥、走漏消息的名声!我就说么,三娘把事情付托给我之后,我可是处置得妥妥当当的,不曾惊动一个人,你们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他和凌云一前一后地站在宇文承业跟前,一个沉静如水,一个端凝如山,却都一股带着扑面而来的压力,两相叠加之下更是锐不可当。宇文承业所有的气势顿时都被击得粉碎。眼见着柴绍转着手腕又逼上了一步,他再也端坐不稳,锐声道:“我说,我说便是了!我们也没查出什么来,只是那位秦娘不辞而别的日子,正是柴大郎回到长安的第二天,从那之后,柴家并没说多纳了侍妾,却突然多买了好些上等的胭脂水粉首饰布料,想来那秦娘自然是进了柴家!”
凌云和柴绍相视一眼,心头都有些讶异:宇文家的人查起事情还真有些手段!
沉吟片刻后,还是凌云开口问道:“那三公子为何来找我?”
宇文承业心里一动,对啊,自己怎么忘了这件事?这件最要紧的,最好当着这两人的面说来的事,他还没有开口呢!
他心里喜悦,脸色倒是放得愈发诚恳:“三娘子是明白人,想来早已看出,如今此事不但关系着你们李家,也关系着我们宇文家,留着那位秦娘便是留着无穷的后患。因此,今日我才冒昧登门,想请三娘子赶紧处置掉那位秦娘。若三娘子实在不好出手,正好柴大郎也在,不如你让柴大郎把人交给我,我自会处置得妥妥当当,绝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瞧着神色凝重的凌云,宇文承业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猫抓耗子般的得意笑容:“三娘子,此事可是关系着咱们两家人的生死安危,你可不能犹豫不决,最后说不定第一个断送的就是你家三郎的性命!”
没错,就算李三娘早就知道了秦娘的事又如何?事到如今,他就不信李三娘还能容得下她!至于怎么让柴绍吐出这位到手的美人,那就看她李三娘的本事了;再然后么,柴绍还能不记恨在心?这两人之前那般联手羞辱于他,也羞辱了宇文家,总得教他们这般自相残杀,自己才能出掉少许恶气;而这,也不过是他们胆敢得罪宇文家之后,要付出的小小利息。
柴绍的脸色早已再次沉了下来:原来宇文家还打着这主意,这一招简直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了,他们就是要逼着三娘处置掉秦娘。说来秦娘自是身世堪怜,罪不至死,但跟李家和宇文家这两大家族的安危相比,莫说她根本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就算当真是自己的爱妾,他也没法开口说要保她!
他不能让凌云来动这个手,可若是让自己出手杀掉秦娘,或是把她交给宇文承业处置……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张满是信任的盈盈笑脸,柴绍只觉得心头一阵憋闷,一阵茫然。
他忍不住转头瞧向了凌云,却见凌云若有所思地瞧着宇文承业,半晌之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柴绍的心顿时彻底沉了下去。
第175章 顶天立地
宇文承业是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的。
看着神色冷淡的柴绍, 他那张脸几乎没笑成一朵盛开的野菊花:“听闻大郎好事将近, 小弟在此先预祝你跟李家娘子百年好合了!”——这一次,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李三娘点头时神色里分明已带上了冷冷的杀气, 而柴绍在那一瞬间更是错愕又失落,相信在收到他们宇文家的这份“大礼”之后,他们两位日后定然会过得精彩万分!
他越想越是得意, 翻身上马后又回头挤眉弄眼地笑了两声, 这才趾高气昂地打马而去。
在冬日正午的温煦阳光里,他的背影依旧有些歪歪斜斜,不成模样, 然而却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洋洋自得的味道。
小鱼其实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瞧着这背影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捏了捏拳头冷笑道:“娘子,不如让我去‘送’他一程!”
凌云也在看着宇文承业的背影出神, 听到小鱼的话, 沉吟着摇了摇头:“不必管他!你……”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了柴绍:“你随柴大哥先回长安一趟,尽快把那位秦娘接过来。”
柴绍的心情原就复杂之极, 听到这话,心头更是一跳:凌云这是要把秦娘带到庄园里看管起来, 还是打算让她在这里悄然“病逝”?他忍不住脱口道:“三娘, 此事不如交给我来处置, 你放心, 我绝不会……我绝不会留下后患!”
他会让人把秦娘远远送走,让她永远都别回中原了,如此虽是麻烦了些,却好歹能保住她的性命——说到底,此事终究是他处置不当,他总不能让一个女人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凌云神色了然地看了柴绍一眼,思量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柴大哥,此事你来处置只怕不成,还是得让小鱼先把人带过来再说。”
她这是不相信我,还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柴绍心里一沉,正要分解几句,一旁的文嬷嬷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三娘子,柴大郎,你们说的秦娘是什么人?怎么会危及到咱们家的安危,今日宇文家闹的这一出,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凌云皱了皱眉:这事实在是说来话长,如今却也不好再瞒着两位嬷嬷了。
她转头看了小七一眼,小七忙点了点头,嘴上噼里啪啦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说完又瞧了柴绍一眼,加重语气道:“我们也是刚刚才知晓,那位秦娘是被大郎收留去了,适才娘子说是她的主意,只是不愿让那宇文三郎拿此事来挤兑大郎罢了。”
文嬷嬷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一张脸已板得如同生铁一般,转头再瞧着柴绍,她的目光仿佛也带上了几分寒气。
柴绍被看得心里发虚,正想解释几句,文嬷嬷却是叹了口气:“大郎,三娘她如此体谅于你,你可不能不体谅她的难处啊。”
柴绍尴尬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凌云的好意,这事的确是他一错再错,她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
文嬷嬷的语气愈发轻缓:“大郎请恕老奴还要再多嘴几句——这秦娘实在是个靠不住的,三郎当初救她于危难,破例收留了她,还亲自把她送到柴府,也算是仁至义尽吧?她却转头就泄露了三郎的身份,这才有了后来那场祸事,咱们家多少人因此被伤被毁,这也罢了,如今情势紧急,不光是我们李家危险,还牵扯到了宇文家,大郎就算为了自己着想,也不能继续包庇于她了!”
比起她严厉的神色来,这话其实已算得上是委婉诚恳,柴绍的脸上却不由腾地烧了起来。
他忙解释道:“嬷嬷误会了,柴某从未想过要包庇秦娘,当初之所以收留她,一则是因为她犯下的种种错处,到底跟我家人的处置不当脱不了干系,我也难辞其咎;二则也是怕她流落外,会被人利用,对贵府不利。其实我早就想着要找个地方将她安置出去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缘。如今宇文家的人既已找上门来,自然不能再顾忌合不合适了,我是想着,先找人赶紧将她远远送走再说,让人再寻不着她,也就罢了,若三娘觉得这样不妥……”
他看着凌云,没有再往下说,疑问之意,不言而喻。
凌云却是良久都没有答话,她当然知道,柴绍是想问自己准备如何处置秦娘,但问题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此人。
说起来,她不是不能理解秦娘的“靠不住”,那时她得罪了宇文家,又不被柴家所容,若不扯出李家的名号,在那种地方的确是难以立足;她虽然叮嘱过秦娘不可泄露他们的身份,但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泄露此事会引发那么可怕的后果,秦娘自然就更想不到了。
她知道,秦娘并不是故意害人,她不该太过介怀,但每每想到三郎因此受的伤,二姐和阿锦因此遭的罪,却也终究做不到毫无芥蒂。记得当初母亲说秦娘已不见踪影的时候,她是松了口气的——她无法原谅这个人,却也无法对一个挣扎求存的弱女子下手报复。由她去自生自灭,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两年,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摆在了她的面前。
凌云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柴大哥,我知道,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做错事终究要付出代价。这位秦娘,我并不想对她如何,但眼下让她远远地避到外地去,的确已是不妥了,我不能让宇文家的人再有借口出手,更不能她再有机会去说错话,做错事。”
“这件事,如今已没有别的法子解决。得罪之处,还请柴大哥体谅!”
柴绍看到凌云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妙,听到这一句,心底更是一凉:凌云出手虽然凌厉,心肠其实很软,只是在家族安危面前,这份柔肠终于还是化成了铁石;或许,自己的自作主张,自己的隐瞒和犹豫,更是让这件事变得无法挽回了。他甚至都已经无法解释,他并不是舍不得秦娘,他只是有些内疚,有些不忍……
而此时,凌云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当然应该点头,应该赞同,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双唇却已僵硬得仿佛已经无法张开。
凌云自然也瞧出了这份僵硬,心里一声叹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先对文嬷嬷道:“嬷嬷,你先去跟良叔通个气,回头等秦娘来了,他得去县衙写约立券,此事越快越隐蔽越好。”
写约?立券?柴绍身子一震,抬头瞧着凌云,脱口道:“三娘,你是想收秦娘为奴?”
凌云点了点头,认真解释道:“我仔细想过了,这是唯一的法子。宇文家行事周密,绝不会轻易放过秦娘,今日过来,不过是要借刀杀人。咱们也只能顺水推舟,让他们觉得一切如愿,才能保住秦娘的性命;至于让秦娘卖身为奴,一来即使被宇文家发现,我也有理由应对,二来,我自己才能放心。”
因为只有奴婢,才不能去告发主人,也不能泄露主人家的秘密,不然无论按人情还是按律法,都只有死路一条。她并不想要秦娘的命,但也不能把他们一家人的安危,都毫无保障地放到她的手上!
柴绍自是立时便明白了过来:原来她说的“得罪”是这个意思!他心里不由一松,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凌云奇道:“你以为我准备把她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