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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1 / 2)

凌云觉得自己只是晃了下神, 再往窗外看时,那半透明的细密窗纸上竟然已看不到半点天光, 唯有满屋子的蜡烛在明晃晃的提醒她: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迎亲的队伍很快就会到了,而她也很快就要真的成亲了!

可是,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呢?昨日明明还那么难熬;但今日这一整天的,她才做了几件事?无非是沐浴更衣,开脸上妆, 祭祖别庙,然后……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个时辰了?

怔忡间,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啪”的清脆一声, 却是那位圆团团的喜娘在喜笑颜开的拍手赞叹:“咱们的新妇子可真真是个端庄贤淑的美人!”

端庄贤淑?美人?凌云差点笑了出来,奈何脸上的粉太厚,笑不动。

不用照铜镜,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脸色雪白, 唇色艳红, 眉毛细长微弯,眼角还勾出了一道含羞带笑般的柔顺线条……之前喜娘刚画完时, 饶是以她的眼力, 也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才从铜镜里的这张脸上找到了一点熟悉的轮廓。

但不知为什么, 这点熟悉并没有使她觉得安心, 反而让她更加茫然了。

她倒不是茫然于自己的面目全非。她参加过几次婚礼, 早就知道, 所有的新妇都会被画成这副模样。大概在喜娘眼里,这就是新妇应有的样子吧?鲜艳、喜庆、安稳,只有的这样千篇一律,才不会出任何差错,就像婚礼上那些千篇一律的礼仪一样。

她茫然的只是,镜子里这个人,原来真的就是她自己。

凌云一直觉得,对于嫁人这件事,她早已做好了准备,然而在这一刻,在看到满屋的烛光和窗外的夜色时,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这实在不像是她了:她自然也不是无所畏惧,但在遇到必须去做的事情时,多少还是会比别人更果断些,更专注些;两年遇到那场灭门大祸时是如此,一年前遇到路上的艰难险阻时也是如此,就像师傅说的,既然已有取舍,自当一往无前。

然而这一次,似乎连师傅的这句话也无法抚平此刻她心头的焦躁了——或许是因为,之前她其实并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件事,以至于当事情真正来到眼前时,她才会如此心慌意乱吧?

可她到底在慌乱什么呢?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笑声,凌云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她忙抬眼看了看,看到的,却是满屋子欢快的笑脸。

和昨日来添妆的多是各家的当家夫人不同,今日在闺房里陪着凌云等候迎亲的,多是她的同辈姊妹,好些人还待字闺中;虽然她们说的也是那些四平八稳的吉利话,但在她们眼里,凌云倒是瞧见了几分真正的好奇与期待,甚至还有一些隐隐的羡慕。她想了想才明白,柴大哥是以风流任侠闻名长安的,在当家夫人们和年轻闺秀们眼里,这个词大概有着全然不同的含义吧?

而此刻,看见凌云望了过来,性子最活泼的几个妹妹已是笑得眼睛都弯了:“三姊姊,你听到外头的动静没?亲迎的队伍已经到了!”

凌云心头一跳,微微一定神,果然听到了外头的嬉笑声和脚步声——在这个院子里,自然听不到大门外的动静,但隔壁院落亲眷们说笑着纷纷往外走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有些嗓门大的已经嚷嚷了出来,可不就是“他们来得倒是挺快!”“走,快看他们下新婿去!”

凌云不由得微微地吸了口气,以免让人瞧出她心头的惊慌,随即才意识到,顶着这样一副妆容,神仙也瞧不见她的真正脸色——原来有些规矩,还是有道理的!

小七带着两名婢女适时地走了过来,含笑轻声道:“娘子,咱们该去堂屋了!”

凌云身子一动就要站起,小七忙不迭扶住了她的胳膊,凌云顿了顿,到底还是任由她“扶起”了自己,在一片善意的笑声里,走向了上房的堂屋。那里的行障和红罗都早已准备停当,她只要坐在行障后的马鞍上,等着柴绍熬过李家人的拳脚和嬉弄,等着他一步步走到这里。

也许堂屋里过于安静,隔着重重行障和院落,仿佛也能听到远处的笑闹之声。凌云心头突然后知后觉地浮出了一个疑问:柴大哥他,也会挨打么?

而此时,在国公府的门前,柴绍早已翻身下马。抬头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他心头突然也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有点来得太快;仿佛还有什么事他还没来得及去做……

只是还未等他理清这缕奇怪的思绪,一旁的段纶已扬声笑道:“诸位兄弟,李家的大门可不好进,待会儿大郎的事,就靠诸位出力了!”

有人应声答道:“好你个段大哥,柴大哥的事难不成你就不管了?”

段纶笑吟吟道:“谁叫我既是大郎的兄弟,又是娘家人呢,两边都是一般的亲近,今日也只能两不相助了。你们也不想想,咱们柴大郎是何等人物,今夜又有诸位兄弟助力,断然不能让人耽误了他的良辰吉时,是也不是?”

众人自是大笑着应是。

就在这样的一片闹腾声中,在你来我往几声问答过后,国公府的大门轰然洞开,一群人乱哄哄地冲将出来,打头的却是赵慈景。他一身精干打扮,袖子高高挽起,显然早已是摩拳擦掌,只待柴绍送上门来挨打了。只是刚刚走出大门,他的眼前便被照得一晃,抬头再看,脚步更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在他眼前,几十支火炬已将门前这片平地照得通明,火炬下皆是鲜衣怒马的年轻子弟——两京里那些有名有姓的狠角色少说也来了一半,还有一些则是今夜帮李家人撑场面的各路亲友家的小郎君们。人人都是打扮济楚,神采飞扬。而被他们拥簇在中间的柴绍明明穿着一身再规矩不过的青色礼袍,脸上的笑容也是难得的含蓄有礼,看去却自有一股指挥若定的犀利气势。

赵慈景虽不如段纶一般跟柴绍交情深厚,却也深知他绝不是老实挨打的人物,因此接下弄婿之事后,便特意多请了些各家亲友,尤其是辈分高又爱热闹的。他原是想着,他柴大郎再是难缠,也不敢在长辈们面前无礼吧?谁曾想,柴绍居然把半个京城的子弟都带来给他助力了!

这种事,整个长安城再加上洛阳城,除了柴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出来——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毕竟以他们这样的身份,他们这样的年纪,最能让人仰慕追随的,还不是什么权柄财帛,而是义气和身手。论到这两样,这关中两京,还有谁能像柴绍一样让这帮小子服气?

看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年轻面孔,赵慈景先是愕然,后是摇头,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那边的年轻子弟们瞧见李家亲友出来,更是一个个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有叫舅母的,有叫婶娘的,一个两个的纠缠上去,做小伏低,插科打诨。这边的人先是被门外的火光人马唬了一跳,没来及下手,此时就更脱身不得了——来的不是别人家最难缠的小祖宗,就是自己家最调皮的孩子,骂不走,打不怕,除了被他们搀着胳膊拉到一边,还能如何?

赵慈景也被段纶笑嘻嘻地扯到了一旁,他忍不住笑骂道:“四姊还在里头陪着三姊呢,你这般吃里扒外,就不怕四姊找你算账?”

段纶笑道:“怕自然是怕的,但我欠了柴大哥好些人情,今日若不还上,还不知要等到哪一日了。再说咱们这做妹夫的,也总得给三姊留些面子不是?打坏了柴大哥,三姊岂不是心疼?”

在这认亲大会般的沸反盈天中,柴绍不知为何竟是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一句。

那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仿佛又涌了上来,他摇头甩开思绪,含笑向前走了几步。有人哭笑不得地喝道:“大郎停步!今日算你能耐,咱们便不为难你了,不过这道大门,却也不是你等这般轻易便能进去的!”

柴绍忙笑着向李家亲友们团团作了个揖:“各位长辈大人大量,柴某感激不尽,接下来无论饮酒还是作诗,柴某断然不敢推辞。”

他这一答,大门内外愈发欢腾,自有婢子将一碗碗早已备好的酒水送将出来,柴绍果然半分也没有推辞,碗到酒干,不过在他连饮三碗之后,小郎君们也纷纷上来讨要喜酒,不多时,便把准备的酒水喝了个一干二净,那边厢,柴绍把肚子里准备的诗也一首首地背了下去。李家亲友纵然有些不甘,也只能将这帮虎狼般的小子放进了大门。

亏得李家宅院还算宽阔,尽容得下这百十来号人,而柴绍除了每进一道门就要撒钱吟诗之外,倒也没受太多刁难,他们便也不大闹腾,直到进了迎亲的主院,柴绍迈步来到掩住新妇的行障之前,这帮小子这才猛地鼓噪起来,声音响亮得就差把屋子给掀翻。早有人将一只大雁送到柴绍手里,柴绍伸手一扬,那雁便被掷进了行障。但也不知是里头的人被外头的声音惊呆了,还是大雁被这声音给惊醒了,就听几声扑腾,随即行障上黑影一起,那只大雁竟似要展翅飞去。

这一下,旁人还没留意到,柴绍却已大吃了一惊:祭雁原是迎亲里最要紧的一道礼仪,这只大雁今日要是飞了,那笑话可就闹得大了!他随手扯下了蹀躞带上的小砺石就要弹将出去,却见行障里人影一闪,那扑腾声倒是停了下来,却又响起了几声低低的惊呼:“娘子!”“娘子!”“哎呀!”

三娘怎么了?

柴绍到底喝了不少酒,此刻脑中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脚下便已两步抢进了行障之内。他身后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子弟们一眼瞧见,只道是他们柴大哥终于发威,诗也不念就要抢人了,少不得大声喝彩。

就在这震天的叫好声中,行障内,柴绍和凌云却已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凌云震惊于柴绍居然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柴绍则是震惊地瞧见,本来该坐在马鞍上等他进来的凌云已站在了马鞍上头,一手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仙鹤,一手则抓着精神抖擞的大雁,这也罢了,更惊人的还是她的脸——柴绍自然也参加过旁人的婚礼,却没怎么细瞧过旁人的新妇,此时看着凌云这张红红白白的喜庆面孔,他不由得呆了一下,忍了一忍,到底还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第191章 英雄美人

在满院子的喧天喝彩中, 柴绍的这一声笑几乎是微不可闻,但在行障内的几个人耳中, 却是响亮得近乎刺耳。

凌云的身形顿时一僵:是啊,她这是在做什么?今日她是新妇,本该是一个字不能多说, 一步路不能多走, 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能去管的,可她看到那只大雁就要飞走时,竟是脑子一热就跳起来抓它了,还被这么多人瞧了个正着!她现在再端庄贤淑地坐回去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萧氏和四娘五娘自是愈发不知所措:这一出接一出的,全都是她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柴绍又是这么副看笑话般的模样,她们该说什么才对?

小七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她没用!刚才外头那么一声喊,她紧张之下手上一抖,竟把要拿来裹住大雁的红罗给掉地上了, 等她低头去拣时, 大雁正好被扔了进来,旁人也是措手不及,还是娘子一跃而起抓住了这只大雁, 才没教这边闹出笑话来,可娘子自己却被柴大郎取笑了!

她几乎红着眼扑了过去, 用手里的红罗一把裹住了那只大雁, 回身便挡在凌云跟前, 恶狠狠地瞪向了柴绍, 大有“你敢再笑一声试试”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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