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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1 / 2)

不眠的夜晚原是格外漫长,但不知是不是太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剩下的时间,宇文述居然并没有觉得时间有多么难捱。窗纸上刚刚映出晨光,那两个婢子便先后揉着眼睛清醒过来,发现宇文述并未睡着,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宇文述此时哪里有心思计较这些?挥手便将她们轰了出去。不多时,宇文承基快步走了进来:“祖父,你是何时醒的,孙儿昨夜睡得太沉,竟没听到动静,祖父可要人进来伺候?”

宇文述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孙,心里顿时又深了一层:早知如此,他应该直接让孙子来继承自己的一切的,可惜……这悔恨在他的心头越搅越是痛楚,但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我无事,让你三叔父即刻过来!”

宇文承基好生诧异,却也不好多问,转身吩咐人去请宇文士及。公主府离这边略有距离,待到宇文士及匆匆赶到时,日头已照上了窗纸。

在明亮的天光下,宇文述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衰败,看去令人心惊,然而更惊人的却还是他一字一顿的吩咐:

“你立即修书一封给唐国公,让洛阳那边的人手尽快护送九娘去太原,请唐国公看在你的面子上,收下她。”

收下?

宇文士及愕然抬头,几乎疑心父亲是彻底昏乱了——九娘是他的幼妹,聪慧美貌,自来深得父亲欢心,几个月前他们前往江都时,九娘因病无法随行,这几日他正想着要赶紧把她接过来,也好让父亲安心,父亲却说,要他把九娘送给唐国公李渊,这么不明不白地送过去,最多就是个妾啊!他跟李渊的确有些交情,也知道他并不像外表那么平庸,但他们宇文家的女儿是何等尊贵,何至于要给李渊去做妾!

他脱口叫了一声:“父亲!”

宇文述却摆了摆手:“你不必多说,我自有道理。记得告诉九娘,她不必为我守孝。好好伺候唐国公,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道!”

宇文士及越发惊诧,心里猛然间猜到了一种可能。他不由回头看了看,他的身后屋门紧闭,他的身边空荡无人,但转头再对着宇文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阿耶,你是真的……真的相信李氏会得天下?你觉得这句话会应在唐国公身上?”

宇文述并没有再看宇文士及,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床头的银盒上,那盒子上有一朵云彩,看起来有些像个“三”字。这让他在恍惚间苦笑起来,是啊,谁能想到呢,洪水绕杨山,江北李花荣,那首童谣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

为了这句谶语,陛下杀了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的事,到最后,居然是成全了李渊那一家子。

这是一个何等荒谬的结果。

可惜,这个结果,他已经看不见了。他只希望,他的女儿,他的儿孙,能有人活下来,活着亲眼看到这个结果。他希望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之中依然有人能站在高处,俯视众生,将宇文家的荣耀继承下去。

这是他能为家族,为子孙后代做的,最后一件事。

两年前,那个叫李三郎的少年就是怀着这种心情默默死去的吧,如果事情能重来一遍……

他绝不会再惹上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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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后期最宠爱的女人就是宇文士及的这个妹妹,甚至想让她当皇后。但这个宇文昭仪很聪明,主动推辞了皇后的位置。她生了两个儿子,当然最后都被阿武干掉了。

第235章 欺人太甚

江都城的城墙其实并不比洛阳的更高,但因修建在蜀岗的地势险要之处, 又在夯土外头包上了一层齐整的青砖, 便显得分外的雄浑巍峨。从远处看去, 这道深青色的城墙宛如横亘在江都内外城之间的一条天堑, 将两边分割成了两个迥然不同的天地——

内城里是奢华宏伟的宫城, 是富丽堂皇的官邸, 是规制严整的军营, 每处都透着精心打造的官家气象;而外城则是各式各样的工坊和民居,密密麻麻地挤在草草修成的坊市之中,杂乱喧嚣的市井气息几乎能满溢而出。

一般繁华,两处人间。

因此, 在十月初六的这个清晨,当江都内城的东边已是白麻匝地、哀声震天,就连西边的宫城也因皇帝罢朝而平添了几分沉寂之时, 外城却依旧是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景象。

尤其是那些刚刚开张的食铺,刚出炉的胡饼香气四溢,大锅煮的汤饼热雾蒸腾, 被这香气和热气一烘, 食客们的身上脸上都不由得多了几分活泼泼的热力,内城里那一场震动朝廷的丧事,也不过是为他们的朝食时光增添了一道火热的谈资。

在一处卖汤饼的小食铺里, 有个黄衣汉子便“嗐”的一声叹道:“这人要发财, 当真是要看运道的。今日之前, 谁能料到, 如今江都城里竟是白麻布和纸钱纸衣最能挣钱呢?”

他这么一说,少不得有人出口相询。这汉子原就在等着人来问他,自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诸位有所不知,今日那内城里死了个大将军。听说是了不得的人物,论富贵权柄,天底下也就是圣人还能压他一头。他这一死,那将军府内外得有多少人服丧吊丧,白麻布可不就抢手了?纸钱纸衣更不用说了,以他家的富贵,那是成山成海都不够使的!”

“只是诸位想来也知道,咱们江都外城里别的工坊不少,可这些物件还真没几家做的。他家几日前就开始满城的搜刮了,到处都买不够,就这两日工夫,这白麻布已翻了几倍的价钱,金银纸钱更不用说,听闻就连运河码头上刚到的布匹纸张都被他家给包下了,做这门生意的人可不是发了大财!”

众人听得啧啧称叹,少不得议论一番死去的大将军是何方神圣,这满城的商铺又是谁家挣得更多。说到后来,人人都恨不能自家也能沾光一回才好,有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向往道:“也不知他家何时能再死一个就好了!”

这话一出,食铺内外顿时笑成一团。铺子的老板娘正端着一份朝食往里头送,闻言回头笑着啐了一口:“你这汉子怎么什么都敢说?这话要给那什么大将军的人听到了,下一个死的只怕是咱们这些人!”

众人自是轰然大笑。在打趣声中,老板娘已走到最边角的长案前。那张案几边只坐了个身材瘦削的少年,穿的不过是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整个人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只要他往那里一坐,旁人自然而然便不会再坐过去。

老板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一面把手里的朝食逐一放到案几上,一面便笑道:“这位小郎君,这是你要的酱菜和汤饼,今日的甘露子和萝菔头都是刚刚酱好的,最是鲜脆不过;这是我们江都人最爱吃的聚香团,里头用了今年的红豆,我也给小郎君端了一个过来,小郎君不如先尝尝看?”

她嘴里说得热络,却并不指望听到回答——这位俊俏的小郎君也算是她家的常客了,却是个不爱说话的,每次进来说的无非就是“照旧”“好”“多谢”,多余一个字都没有!这次她放下碗碟,抬头一笑便准备离开,突然却听到这少年低声道:“烦劳阿嫂将这两样酱菜一样给我一罐。”

老板娘愕然眨了眨眼: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那青衣少年对她微微一笑,原本清俊的面孔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光彩。老板娘差点没按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好容易才忍住了,忙不迭地点头:“好说,好说!”说完忙转身回去挑了两罐酱菜,用绳子扎好,又快步送到少年跟前。

那少年也不多说,只拿出一个荷囊,轻轻推到了老板娘的手边。老板娘入手一掂便知给得太多,忙笑道:“哪里要得了这么多?”

少年笑了笑没有做声,神色里却仿佛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东西,老板娘顿时无法再推辞下去,只能干笑道:“那我就多谢郎君赏赐了,日后小郎君再来小店用朝食,所有的酱菜都随便郎君取用。”

少年点了点头,待得老板娘喜滋滋地离开,这才拿起竹箸,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面前的这份朝食。

今日之后,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这风味独特的江都小食了,因为如今她能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了,接下来只能等,等待这座巍峨高耸的宫城彻底倾塌下来,等那位任意妄为的帝王真正走到穷途末日。

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回来的。

雪白细长的汤饼,很快便悉数落入了她的腹内。凌云又喝了一口滚热的面汤,这才放下海碗。铺子里的食客们此时已从大将军的丧葬之礼议论到他家为何会那般富贵,有人便叹道:“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只能睡一副棺木,就算家有千金万金,难不成他还能带下去?”有人便摇头:“就算只能睡一副棺木,那也是咱们这种人几世都摸不到边的好木材做的吧?”

凌云在心里笑了笑,不管宇文述会躺进一副什么样棺木,都是自己亲手将他送进去的!如今一切果然都和她预料得一样,宇文述没敢拖延时间,也没让别人发现端倪。谁能想到呢,这样的一代枭雄,就这么默默地自尽而亡了,要论能屈能伸,天底下果然没人能胜过他!

轻轻站起身来,她拎起酱菜就要往外走,突然间神色却是一动。

这食铺就位于十字路口,往后是通往内城的大路,往前便是靠近运河的城门,而此时从内城的方向赫然出现了一群身着麻衣的士卒,人人都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直奔这边而来。食客里有人也瞧见了这情形,脱口道:“这些是那位什么大将军家的人吧?”有人更是惊道:“他们怎么像是冲这边来的,难不成……”

难不成刚才他们的那些议论,真的被大将军府的人听到了?

众人相顾失色,之前议论得最欢的几个便悄悄往后门溜去,老板娘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碟,紧张地盯住了那群人。眼见他们已越来越近,食铺里的人已溜掉了大半,就连凌云都退后一步,站到了窗边。不过片刻,那群披麻戴孝的士卒已冲到食铺跟前,却在路口一个转弯,竟是直奔城门而去了。

老板娘这才拍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回头看见空荡荡的食铺,顿时尖叫了起来:“这群乞索儿,还没给钱呢!”

凌云此时已悄然出门,听到背后尖叫声,摇头笑了笑,转身走向了自己这些日子落脚的地方。只是刚刚走出两步,她的肩头便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凌云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师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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