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真是……猜对了!只是今日她对这个人生出的那些感慨和担忧,真该都拿去喂狗!
第260章 煞费苦心
周嬷嬷是两日之后才赶到田庄的。
她心里有事, 一路紧赶, 好容易赶到庄园了,谁知主院里却是空空荡荡, 连婢子都瞧不见一个,出去找人一问, 那位过路的仆妇却是一听就笑了起来:“娘子他们都不在么?那一准还在库房里呢!嬷嬷若是着急,小的这便带您过去?”
库房?周嬷嬷着实纳闷, 一面让那妇人带路, 一面便问道:“她们好端端的怎么都去库房了?”
仆妇笑呵呵地解释道:“嬷嬷有所不知,前两日司竹园那边给咱们庄子送了十来车的礼呢!前头十车装的都是各色各样的兵器,什么刀枪棒棍,弓箭盾牌, 该有的一样不差。我听小七姑娘说, 光箭支就分了五六种, 除了平日常用的,还有什么破甲, 月牙,追魂, 我也不大懂,反正娘子她们看了都说是好东西,该轻便的轻便,该结实的结实……”
周嬷嬷越听越是心惊, 她对兵器其实也不大懂, 却知道这里头的“好东西”是一等一的费钱, 再说,那也不是寻常人等能打造能收藏的,如今怎么会有人一送便是“十车”!她忍不住问道:“那司竹园是什么地方?为何会送这么些东西给娘子?”
仆妇忙道:“不是送给娘子的,是送给沈师傅的,那司竹园……”她略微放低了声音,“是一群立了山头的好汉。这次说是沈师傅帮了她们大忙,他们非得分些好处过来,头一天就拉来了百十来车的粮米布帛,沈师傅没收。到了第二日,他们又送了这十来车的兵器礼物,沈师傅才点头收下。这下可好,昨日小七姑娘带着大伙儿收拾了一整天,才把那些刀枪弓箭都给分门别类的归置好了。”
周嬷嬷点了点头,突然又觉得不对:“昨日你们都收拾好了?那娘子她们为何今日还会去库房?”
仆妇拍手笑道:“嗐!昨日收拾的是那十车兵器,后头还有一车装了十来个箱子,说是不要紧的琐碎玩意,就当礼物了。昨日一忙也没来得及看,今日午后小七姑娘才带着咱们开了箱。结果那里头还真是什么都有!我看得眼都晕了,就听小七姑娘念叨什么塞北的皮货,江南的丝绸,又是哪里的漆器,哪里的青瓷,反正没一箱是重样的,有的箱子里还塞了七八种物件,小七姑娘说她也认不全,让我去请师傅和娘子过来看看。
“这不,我回来一说,大伙儿都觉得稀罕,全都跑过去看热闹了。我有事,没跟着过去,按说这也有一会工夫了,看来娘子她们还真帮着收拾上了。”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库房所在的院落,就听里头又是说又是笑,小鱼的声音尤其响亮:“怎么连妆奁和铜镜都有,还大大小小的都不一样,那个安罗刹莫不是送错了东西——这哪里是什么谢礼,是把她的嫁妆彩礼,都给搬过来了吧?”
里头轰然大笑,周嬷嬷心头却是猛的一跳,止住脚步低声问道:“安罗刹?那是什么人?”
仆妇笑道:“就是司竹园的新头领,是个极美貌的娘子,那天好多人瞧见了都不敢信,这么个美人儿居然能号令万千好汉。”
美人儿?周嬷嬷愣了一下:“那她……可是认识柴大郎?”
仆妇也被问得愣住了,想了片刻才摇头道:“不认识吧?陶二那日还说了一句,他告诉柴家大郎司竹园的新头领是个美人儿,大郎却根本不信,后来瞧见真人了,这才没话可说……嬷嬷,您怎么想起问这个?”
周嬷嬷暗暗松了口气:是啊,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她明明都安排得好好的,娘子和柴大郎如今怎么就……唉!
她心里沉沉叹气,面上却还是笑得漫不经心:“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头领实在是太客气了。”
仆妇笑道:“可不是么,嬷嬷您看——”
两人此时已到了库房门口,那门帘早已打得老高,站在门外便能看见,屋里果然摆了一地红漆木箱,里头零七碎八什么都有,此时小鱼小七几个都在翻检着其中一个,文嬷嬷和二娘也在笑着低声议论,就连凌云都饶有兴致地拿起了一面巴掌大铜镜,前后翻看。唯有沈英负手站在一边,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鱼依旧是啧啧有声:“怎么会有这么些镜子,都够咱们一人分两面了!师傅,那安罗刹是不是格外喜欢照镜子,想着咱们也差不多,才送了这么多镜子过来?”
沈英淡淡地点头:“他自然是爱照镜子的,送了这么多过来,大概是想告诉咱们,他美得很,咱们要是不服气,就去照照镜子,莫要碍了他的眼,挡了她的路!”
众人再次轰然大笑,小鱼更是笑得打跌:“师傅,我怎么觉得,你对安罗刹不像有恩,倒像是有仇。”
沈英“哼”了一声没有答话,仇倒也没有,只是想起他便忍不住来气罢了。就像这十几箱的东西,旁人看不出来,她还不知道么?这显然是何潘仁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时收罗的,他觉得好看,觉得喜欢,觉得有趣的,便都留了下来,所以才会如此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没个规矩。如今这么一股脑地送过来,不说是彩礼,用意却也差不多,却偏偏要打着自己的旗号……他的心思,真真是,无耻之极!
见她神色如此冷淡,众人愈发觉得好笑,小鱼正想再问,突然瞧见门外的周嬷嬷,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嬷嬷怎么来了?”
众人跟着一瞧,也都有些意外。文嬷嬷忙几步过来拉住了周嬷嬷,又探头往她身后看了看:“阿周,你怎么大老远的一个人跑过来了?如今这路上可不太平!大郎没跟你说么,娘子后日便会回长安过节,你这么着急作甚?”
周嬷嬷拍了拍她,低声道:“是三宝送我过来的,他在外院没进来。”说完这句,她放开文嬷嬷,上前两步来到凌云面前,欠身行礼:“娘子。”
凌云还了个半礼,“嬷嬷这两年辛苦了。”
周嬷嬷瞧着她的模样,心里百感交集:“老奴衣食无忧,算什么辛苦,倒是娘子你……”
凌云见她欲言又止,想了想便笑道:“我正有几句话想问嬷嬷,这边请。”
这库房修得高大,院子也颇为宽敞,凌云领着周嬷嬷出了屋门,一直走到院子里无人的角落,这才停下了脚步。
周嬷嬷早已憋了一路,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冲口而出地问道:“娘子,我听大郎说,你回长安只是去过个节露个面,日后还要长住在庄园这边?”
凌云早已猜到几分,闻言点了点头:“嬷嬷,我和柴大哥已经说好,我不会回柴家了。”
周嬷嬷心里一凉,所有的侥幸顿时灰飞烟灭:“娘子,你这是何苦?大郎已经知错,三郎的事,他比谁都后悔,就因为此事,这两年他稳重多了,就像换了个人……”她突然想起一事,忙道:“你是不是知道秦娘的事?此事却怪不得柴大郎,是老奴怕他这两年身边没人,脚人乘虚而入,才安排了秦娘去伺候她,横竖她翻不出什么水花来,生死也不过是娘子一念之间的事……”
凌云打断了她:“嬷嬷,不是因为秦娘!”
停了片刻,她才重新开口:“我也不是因为三郎。”
“是因为我,因为我自己。”
周嬷嬷愈发不解,念头一转,大惊失色:“娘子,你是不是……是不是?”
凌云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苦笑:“自然不是!嬷嬷,以前阿娘感叹过,说我若是男儿就好了,说我大概是投错了胎……”
周嬷嬷忙不迭地摆手:“娘子想到哪里去了,那不过是夫人随口说的话,怎么能作数?”
凌云抬眸看着远处,轻声道:“嬷嬷,这两年,我走得越远,就越明白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想过要回来好好过日子,可我骗不了我自己,也没法去骗柴大哥。我这个人,天生便不该做谁家的娘子。相夫教子,安守后宅,那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
周嬷嬷茫然看着凌云,她这一路上,已经想过各种可能,却怎么都没想到凌云会说出这种话来,可这怎么行呢?——“世间的女人,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凌云看着她笑了笑:“自然不是。就算是,那也与我无关。”
周嬷嬷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正无措间,却见沈英也从库房里走了出来,她顿时就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叫了一声:“沈娘子,沈娘子你快过来。”
几步冲道沈英跟前,她压低了声音恳求道:“沈娘子你见多识广,我家三娘又最听你的话,你快帮我开导开导她,如今她竟是左了性了,不肯再回柴家了,这怎么成?”
沈英看了凌云一眼,抱歉地摇了摇头:“嬷嬷,阿云已不是懵懂孩童,有些事,能勉强一时,不能勉强一世。”
周嬷嬷怔怔地看着沈英,突然间生出了一点疑心:娘子就是跟着这位师傅学了一身本事,才会越来越左性的吧?这位沈师傅浪迹江湖,无儿无女,是不是就想着让三娘继承她的衣钵,想要三娘跟她一样才好?
沈英一瞧她的眼神便猜出了几分,不禁摇头失笑:“嬷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阿云这一生能无灾无病,有儿有女,顺遂如意,平安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