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山道两侧猛地拉出了无数道绊马索,奔驰中的骑兵们顿时有一半都变成了滚地葫芦。另一半见势不对,挥刀去斩那绳索,谁知又是一声哨响,不知多少乱箭胡乱射来。众人自是纷纷下马躲避,好不容易躲过一轮,眼前却突然一亮——原来那些绳索不知何时已轰然烧了起来,转眼间便烧成了一道道的火绳。
郭校尉心头不禁一片冰寒:他们中埋伏了!两道大门所在的高处依旧隐在暗处,而他们所在这段山道上已是火绳满地,亮如白昼,也让他们这些人都成了一群活靶子!
尖锐的破空声果然再次响起,这一回,却是箭箭精准,还能站着的骑兵顷刻间又被收割了一批,战马也有受伤的,在狂嘶声中胡乱冲踏,又踢倒了一片……
在一道道燃烧的烈焰长索中,在一声声长箭破空的不祥声音中,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这五百骑兵便已死伤了大半,有人忍不住像之前的那几个守门人一样,往山道边的陡坡跳了下去,却立刻发出了惨叫或闷哼之声——山道下显然也设下了埋伏,就等着他们去自投罗网。
待到两边的寨门重新打开,数百名手持钢刀的汉子冲入这群残兵败将之中时,纵然还有人负隅顽抗,却已是无济于事——在那些壮汉之中,还有一道灵活如鬼魅的身影,何处略有劣势便飞掠而上,随手一抹便又冲向了下一个地方。
天色不知何时已渐渐发亮,在两道寨门间的山道上,一切终于又归于平静,只是多了一地的尸体、伤兵和无主的战马。
庄园的几百名汉子里自然也有死伤,只是人人的神色气度都有了不同——那是真正经历过鲜血和厮杀之后所带来的改变,比任何训练都来得管用。
凌云站在第一道寨门前,默然看了片刻,心里不知为何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昨日陶二未归,她心生警惕,让小鱼去山口观望,三宝干脆也一道出发了,准备连夜赶往司竹园,尽快谈好结盟救援之事,谁知三更过后,小鱼竟是飞马回来:有数百人骑队正在向这边出发!
好在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她已经准备了很久,就算事发突然,也来得及布置妥当。
如今这一仗已赢得干净利落,她的这几百号人也已被血与火洗礼了一遍,向着可用之兵迈进了一大步,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到底是什么让她心里隐隐不安?
身后有脚步声响,却是陶大扶着陶二走了过来,没到凌云跟前,两兄弟便深深行礼:“多谢……三郎救命之恩。”
凌云摇头笑了笑:“不必多礼,二郎有勇有谋,实在难得!”
陶二此时已恢复了几分,一听这话忍不住眉飞色舞,喜滋滋地谦虚了几句,转头便问:“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凌云心头微沉:是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而此战之后,他们庄园必然会招来真正的大军剿杀,到了那个时候……
远方仿佛传来了隐隐的震动之声,凌云略一倾听,顿时变了脸色:居然又有一支骑队过来了,而且人数显然更多!
她顾不得再管那些收尾事宜,吩咐小鱼带人立刻收拢伤兵打扫战场,又随手点了两支小队跟她一道登上了第一道大门的寨墙。
大地震动的声音已是变得越来越响亮,片刻之后,从山道转弯处果然出现了一队骑兵,除了领头的那个,人人都是清一色的突厥战马,清一色的深色衣袍,竟是比之前那支来得更是齐整骁勇,声势更是远远超过了他们。
陶大郎在一场厮杀过后,原本是热血沸腾,战意勃发,此时却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白了脸。
他忍不住悄悄看了看凌云,却看得一怔。
凌云此时也在静静地看着那支队伍,她的眼神无比专注,嘴角却已微微地扬了起来。
在山道的尽头,在刚刚明亮起来的晨曦之中,那个带马而来的身影,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她绝对不会认错。
第269章 久别重逢
晨光如水, 将天地之间洗得一片清明,也将何潘仁的那一身素袍映照得分外清逸出尘。
山谷之间,明明还弥漫鲜血烽烟的气息, 山道之上,明明满是杀气凛然的骑队,但他这么带缰悠然而来,马蹄声声, 却宛如踏过满是露水和落花的春日庭院。三四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若是有,那也是让他更多了些超然, 少了些倦意。
凌云凝视着这个熟悉的身影,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无数画面:他在尸山血海里微笑举杯, 在浩瀚星空下的沉默无言;他在大敌当前时的谈笑自若,在举座欢笑间的孤寂倦怠……这些不同的他和眼前的身影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而中间的那段漫长的空白时光,就像昨夜的雾气,被晨风一吹, 便彻底地消散了。
马鞍上, 何潘仁也在凝眸看着这边, 看着寨墙上凌云依旧如翠竹般清瘦挺拔的身影。笑意一点点地从他的眼里溢了出来,一点点地点亮了他的整张面孔。
日头终于从山峦上露了金边, 灿烂的朝晖瞬间便洒满山坡。何潘仁就在这清透的阳光里带马来到了山坡上、寨门前。在朝阳的照耀下, 金色的大宛马全身上下更是如绸缎般闪闪发亮, 然而这样光芒,却依然及不上他那张带着微笑的玉白面孔。
陶大郎终于后知后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却见大家都是一样的目瞪口呆,唯有凌云虽然也是目光专注,神色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娘子果然不愧是娘子,纵然见到这等人物,也不过是付之一笑而已!
佩服之余,他忙低声问道:“娘子,此人来得好生古怪,不如让小的下去问问……”
他话没说完,凌云已轻声答道:“我去。”
她去?
陶大郎一愣,正要再问,眼前突然一花,却是凌云一按墙头,纵身而出,竟是直接从寨墙上跳了下去!
这寨墙足有两丈多高,墙上的众人顿时哗然惊叫,探头去看,却见凌云急坠而下,却在落地之前单手一拽犹自挂在寨墙上的那道攀绳,身形顿时一缓,在袍角飘飞中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何潘仁见她跳下,也是飞身下马,上前一步,恰好站在了凌云的身前。
凌云跳下之时根本未曾多想,但此时对上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和眼眸里掩藏不住的笑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鲁莽了。
几年不见,何潘仁依旧是这般风姿优雅,气度从容,她却当着所有的人直接跳了墙!
随即她又注意到,何潘仁身上的衣袍看似简素无华,质地却是异常光洁细密,看不到半点灰尘,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而她自己忙碌厮杀了一夜,如今衣服上都是烟火灰尘的痕迹,脸上想来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更别说那满身的汗味、焦味和血腥味了!
羞愧之下,凌云几乎没后退一步,也好离何潘仁远一点,但在他了然的笑容里,到底还是咬牙稳住了身形,尽量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何大萨宝,好久不见。”
何潘仁轻轻点了点头:“是啊,三年又十个月了。”好在她依然是半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率真,这么……有趣。天知道他忍得多辛苦,才能压住步伐,才能以最好的仪态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比起她的这兴之所至的一跳,他的准备和忍耐,却是根本都不值一哂。
凌云原是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挠出条地缝来,好让她再次跳下去,听到这一句,却是从头到脚都是一僵,一个字都接不上来。好在何潘仁轻轻一笑便转了话题:“这次的事,原是我考虑不周,又没能及时赶到,才连累了你们,给你们带来了这般麻烦。”
这话是什么意思?凌云疑惑地看了看何潘仁,连尴尬都忘了大半。
何潘仁微笑着解释道:“我在几个月前接手了司竹园,山寨里人多事杂,外头也是千头万绪,这中原的规矩我又不甚知晓。因此,前几日我便冒昧把李老庄主全家都请去了司竹园,想让他指点一二。不曾想却因此连累了你的人,让长安那边发现了你的下落。我原是想着,这数百人不足为患,没料到他们竟会连夜突袭。都是我虑事不周,救援不及,才让他们惊扰了庄园。这一切,自然都是我的罪过。”
凌云恍然点头,难怪陶二会失陷在李老庄主家,原来是这么回事。但转念之间,她心里又生出了更多的困惑:“那安罗刹……”她是怎么回事?她坚持给庄园送的礼又是谁的意思?她还说在江都那边师傅帮了她的大忙,难道……
何潘仁笑微微地打断她的思绪:“她帮我做过几年的事,如今已回西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