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看着那精神状态极为不佳的顾衍之,问道,“没有了画魂,他会怎么样?”
道人答,“五世积累一朝送,从此他于作画一途,又如稚子初学,需要从头开始。也不会拥有过往那样惊艳的天赋了。”
说到此处,道人问顾衍之,“你可听清了,还愿意换吗?”
顾衍之呆在原处,眼中迷茫了一瞬,说不出用什么心态答曰,“愿意。”
道人微微颔首,令顾衍之起身到书桌前,铺设好纸张笔墨。
“如此,你便再画一次真真吧。”
他话音稍顿,淡淡道,“这应是你拥有画魂时所作的最后一张画作——不要再借用她的面容,你承受不起第二次因果。”
小七闻言,凶巴巴地威胁,“不许再画左郎君!不然小七就让你好看!”
左玟笑着揉了揉小七的头,没有把道人说的“因果”放在心上。
唯有提起笔的顾衍之隐隐有所觉,道人所说的因果,绝对不是他被打一顿那么简单。
哑声应了“好”,顶着好多双眼睛的关注,顾衍之闭目沉吟片刻,开始落笔作画。
围观顾衍之作画,跟平时与他相处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笔锋一落,行云流水。花有娇态,树木挺拔。现实中没有风,却恍然在画中起了风,吹得衣带飘飘,袅娜如仙。
随着画作渐渐形成,就连心里极其膈应顾衍之的左玟,也必须承认,几世累积的天赋不同凡响,看他作画着实赏心悦目。不论是景是人,都带着一种特有的灵气。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顾衍之放下了画笔。
众人探头去看,只见画卷上,一女郎卧花而眠。五官清丽,娇俏动人。好像是睡得香浓时被谁唤了一声,半睁开眼,带着些许迷糊与娇憨。
没有狐耳狐尾,没有情欲媚态,就是一个寻常的,幸福且怡然的女郎。
小七、妙真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敢置信。
“这,是真真吗?”
“差别也太大了吧。”
顾衍之低垂着眉眼,注视着画卷,轻声道,“这就是真真。烦劳仙长了。”
道人点点头,抬起手,指尖轻点顾衍之的眉心,从中牵引出一缕五彩斑斓的亮光。
随着那缕灵光引出,顾衍之的心口空落落,好像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一滴泪从眼角流下,落在画中美人的面上,稍稍晕开。好似美人垂泪,平添一缕哀愁。
道人又从袖中取出一点之前在烧毁的画卷里提来的灵性,将两者一同投入新的画中。
剔透的五彩亮光融入画卷,画中美人一瞬间就有了灵魂一般,眨了眨困顿的眼,从画中起身走出。
盈盈下拜,“多谢仙长出手相救。”
道人摇了摇头,以手指示意那呆愣站直的顾衍之,淡淡道,“不必谢我,换取你重生的,是他。”
真真起身,走到那一身狼狈神思恍惚的顾衍之面前,抬手,抚了抚自己之前被泪水浸染的面颊。
手指搅着衣袖,低声道,“我……谢谢你。”
顾衍之注视着面前的真真,冥冥中的灰色因果线断了牵连。他眼中往昔的痴迷执念,一下子都没有了,摆脱了那浑浑噩噩的状态,变得尤为清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一往而殆。
他没有理会真真,而是回到书桌前,提笔画了一朵简单的凌霄花。
花形仍在,可落笔时却失去了行云流水的美感。一笔一画,甚是笨拙,最终画出的花朵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独特的灵气。
画笔从手中落下。顾衍之神情惨淡,语声哽咽,“一念之差,一念之恶……竟成如此后果么……”
他最初以为只是画一下同窗的面孔,就算此举不道义,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不曾想到,这一时的恶念,竟然使得真真借左玟的气运成了画灵,同时也将自己牵扯进了劫数之中,陷入痴执。一念错,步步错,终于酿成苦果,害了自己。
左玟看着这样的顾衍之,不论之前如何厌恶,如今心里也不免升起同情和惋惜。
想着要不要安慰两句,又觉得怎么样的安慰都十分无力。几世的积累一朝送出,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弥补的呢?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安慰顾衍之,对方却抹去眼里的湿润。走了过来,躬身朝左玟弯腰施了一礼,诚恳道,“左兄,之前的事都是顾某迷了心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左玟乍然面对这么知礼的顾衍之还有点不习惯,扶起他,温声道,
“顾兄不必介怀,都已经过去了。”
顾衍之谢过了左玟宽和,又走到书桌前,将新的画轴拿起,递给左玟。道,“我准备离开书院,外出游历,重新磨炼画技。还要烦请左兄,善待真真。”
左玟接过画轴,惊诧道,“你要离开书院?”
顾衍之点点头,目光明澈,有一种经过彻悟后的通透的光芒。他道,“我志从不在仕途。纵然没有了画魂,顾衍之也愿意做个普通画匠,描绘山河,重新来过。”
左玟看着顾衍之眼中的亮光,本还想劝说,也说不出口了。只道,“顾兄有此决心,在下叹服。只希望你能等陆兄回来后,一同给你送行。”
顾衍之应下,道了谢便告辞离开。左玟送他到门外。
临走前,顾衍之又看了眼那跟在左玟身后,倚着门框的画中灵真真,语声平静洒脱,“这次是真的两不相欠了。望卿诸事如意。”
真真小声回了句,“你也是”。
待顾衍之出门后她却又追出两步,看着青年隐入夜色的身影,欲言又止。
左玟见了真真的模样,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叫住真真,微笑问她,“你还喜欢我的脸吗?”
真真摇了摇头,“顾……他第一次画我时,执着的是贴合人物的面容,这才影响了我。这一回……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