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左玟顿住脚步,正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过去打扰。
却见亭内男子,像是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他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五官精致漂亮,眉眼有种道不出的风流韵味。苍白的肤色,有些许病弱之态。
看见左玟,那人不自觉地迎出两步,漆黑的眼底霎时多了光亮。却是手指蜷握,生生止住。只露出个忐忑的笑容,轻声问,
“左兄,可还记得我吗?”
左玟乍一见他只觉得眼熟,待他开口时才从记忆里翻出初见的片段。
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度朔?”
随后也迎上两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道,“记得的。自元宵一别,不想竟在临安与君相逢。”
听见左玟还记得他的名字,男子的笑容愈发真诚和深刻。语声轻柔的像三月的春风,“我也没有想到,能在此偶遇左兄。”
这当然是假话。
名为度朔,实为郁荼的鬼王,前夜里就来到了临安。暗搓搓关注了恩公一天,得知她今天的行程。方才在左玟从孤山走过来前,先一步站到亭下,摆好姿势。静待恩公到来。
这一番用心不能让左玟发现,可他的惊喜却是完全不做假的。
郁荼走出了慕才亭,与左玟一起站到松树下闲谈。
左玟从袖中取出那夜花灯里的明器宝珠,道,“上次度朔兄走得急,落下了这颗宝珠在莲花灯里没有取走,在下保管多时,今日总算能物归原主了。”
郁荼摇了摇头,笑容减淡,缓缓道,“并非忘了取走,这珠子本就是送给你的。”
“那怎么能行。”左玟摆手拒绝,塞过珠子道是,“无功不受禄。此物贵重,还请度朔兄收回吧。”
拒绝的话说出口,左玟便看见对方眼中碎光点点,透出两分黯然。
抿了抿唇,他道是,“触物伤情。左兄将此物予我,也是凭惹伤心罢了。若左兄实在不肯接受,就当是继续帮我保管吧。”
左玟心软,最怕看到别人卖惨,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人。
见度朔一副被提起伤心事的黯淡模样,还可怜兮兮又期许地看着她,便心软了。那珠子她已经保管了许久,也不是那么介意再多保管一段时间。
只好应了下来。
又怕他继续难过,便主动转移话题。说起苏小小的韵事来。
她信了郁荼编撰的情伤往事,有心开解他,便道是,
“昔日苏小小在西湖遇见阮郁,一见倾心,作《同心歌》以诉情谊。
千百年过去,少男少女初见钟情的美好场景,仍与诗句一起传作佳话,为后人所纪念。纵使最后未能长相厮守,亦是值得珍惜留念的。”
“同心歌?”郁荼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微动,“是什么内容?”
左玟遂念诵道,“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桃花眼的少年郎侃侃而谈,眉目中含带着温柔与关切。直将西湖美景也衬得失了颜色。
郁荼抬起头,见松叶如针,亭亭如盖。
此情此景,让他一下子感受到了诗句中的情谊。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他与恩公,是否也能有此同心之时?
想及此处,郁荼眼光如醉,似有群星点点映在眼底。偷偷注视着左玟的面容,待她看过来时,又窘迫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直叫左玟心中莫名。
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这度朔的目光过于专注和火热。恍惚让她有种面对妙真颜如玉众女要对她以身相许的错觉。
她暗道自己多想了。人家度朔是有过爱慕之人的,怎么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呢?何况她如今披着男儿身的马甲,真要对她有什么想法,岂不成了断袖之癖?
郁荼不知左玟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少不得要委屈一下。他哪里会有龙阳之好?只不过是性向随着恩公改罢了。
虚空中,一团浓雾静静远望,既不靠近,也无生息。
左玟在这边想起了远在金华府的妙真等女郎,却没想到,被她惦记的一众女郎,正因为左玟无意透露出优昙的消息,给众女郎们招惹来一个大麻烦。
——
金华府城内,一座新开张的盛芳酒楼,已经成了近两日城中百姓提起最多的名词。
一个卖菜的小贩兴致勃勃,“听说了吗?那盛芳酒楼的老板娘前日在酒楼露面了,好一位倾城绝色,直把三生阁的花魁蕊娘都比了下去。”
旁边卖肉的嘲讽他,“你见过蕊娘么?就敢说这大话。”
那卖菜小贩把眼一翻,反驳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咳咳,我虽然没见过蕊娘,但有人见过啊!
你没听到这两日那些秀才举人老爷传出来的诗篇?可全都是赞颂那老板娘的。”
边上路过的一富贵商人打扮的老爷闻言,顿住脚步,不屑道,“你只知老板娘艳名,却忘了人家盛芳楼的名头可不是靠美色撑起来的。那以花为食的群芳宴才是真正的排面,连府君都称赞的。”
他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向往之色,“美人闭月羞花,又以花入菜。别具巧思。啧啧,若能得此佳妇,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说罢,整了整行装,又往盛芳楼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