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香不想被他发现,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字。那日他话虽未明讲, 但柳香听得出来,他是嫌弃自己的字丑的。
她也是有自尊的。
字就如人的另外一张脸,被嫌字丑, 深深的伤害到了她。
虽然她脸上没表现出来, 但其实心里还是挺介意的。
所以后来他亲自手把手教自己练字时, 她也真的有去认真练。他把他以前的字帖找出来让她照着临摹, 她也没怠慢,每日都有抽出些空闲来临他的字。
但习大字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得见功效的。所以柳香想的是, 在自己的字练得还没有上一个台阶时,最好不要示于人前。
柳香怕他会一再追问, 非要逼她翻出藏的东西来。与其到时又被取笑, 不如现在老实点回答的好。
所以柳香就说:“我心里钦佩爷那日处理事情时的果决, 又暗想,如果那日爷不在,只我一个人在时,那位金蝶姑娘那般求我, 我会怎么办。我把事情反复想了好几遍,自己心里默默把各种可能性都排了一遍,与其对应的,遇到这样的可能性,我会怎么样……最后,我多少能从爷处理这件事中学到点东西。我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以后或许能派得上用场。”
赵佑楠只以为她是藏了什么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所以就有心想“刁难”一二。但他还是尊重她隐私的,小小“审问”一番活跃一下气氛增进一下感情就打算揭过去,没真想逼着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她藏的,竟然是这个。
赵佑楠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稍稍敛去一些,颇认真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一时静默住。这个女子,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坚韧有决心,或许从前他还是小瞧她了。
“过来坐会儿吧。”赵佑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
柳香没挨得他太近,过去坐下来后,倒也没再遮着掩着的撒谎,她自嘲笑说:“那日不是爷笑话我字写得不好看么,其实我心里还是挺介意的。虽然最近有重视起来,也有苦练,不过,时间尚短,字肯定也没有比之前好到哪儿去。”
赵佑楠心里还是挺有些佩服她身上的这种韧劲的,她虽出身寒微,但却是个有傲骨的女人。
赵佑楠从没想过要去打击她,所以,听她方才一番话,他倒也认识到了自己之前态度有错。他肯定他是不会去笑话她的,但他当时随意的态度,肯定还是伤了她的心了。
于是赵佑楠这会儿找补夸她几句说:“我是从小泡在墨水缸里长大的,当初祖父还在世时,对我们兄弟二人管教甚严。我小时候四更天就得起床,每天练字要足足两个时辰。哪怕后来到了十三四岁时,跟着魏王殿下去边境打仗,因养成了习惯的缘故,休兵时,每日也会看书习字。”
“所以,花的时间不一样,当然结果就不同。你现在开始也不迟,迟早能写得好。”
夸完这一波后,又夸另外一波,他继续说:“另外,你是个聪明又肯上进的女子,凡事知道举一反三。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些女孩子比,你的格局是最大气的。”
柳香其实对他以前的一些情史还是颇有些感兴趣的,忙问:“你以前认识的女孩子很多吗?”
赵佑楠还挺坦荡的,并没想遮着掩着。只不过,他觉得那些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说起来也话长。
所以他道:“不值一提的事而已。”又自己岔开话题问,“今天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香现在见他问自己有无哪里不舒服就打怵,自从那日元宵节从娘家回来,她听了祖母和母亲的话,一咬牙一跺脚鼓足勇气选择了一次让他帮自己分担后,之后只要她双乳再酸疼,只要他在,必然是他动手分担。
倒不是他揉的不好,相反,其实他还挺温柔的。而且不必她自己费劲动手,也省了她事了。本来该是挺好的一件事情的。
只不过,总归那双手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而她和他又没亲近到那种地步,一次两次还好,总这样的话,她很难为情。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好的很,我现在哪里都不疼不酸。”急急撂完这一箩筐话后,柳香转身就走去外间呆着了。拒绝独处。
赵佑楠好笑的摇摇头,倒没再厚着脸皮追出去继续调侃,只起身往净室去。
柳香偷瞄着他去了净室后,这才又折返回来。把之前还没来得及藏好的写满字的那张纸藏好后,柳香则喊春铃来给自己铺纸磨墨,又拿出一本帖子来,认认真真练起字来。
春铃从小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偶识得几个字。她一边磨墨一边认真看着主子的字,再去看那张姑爷给的字帖,不由皱眉说:“姑爷的字十分豪迈且苍劲有力,能写出这种字来的人,肯定是很有力气的。姑娘虽然从小也干力气活,臂力不小,可和姑爷的比起来,肯定差远了。”
“所以,姑娘练了这几日,总觉得和姑爷写的不像。”
柳香这几日练字时,也是能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没悟出来。
现经春铃这么一提醒,她恍然大悟。
“春铃,你说的很对。”柳香这才明白过来,其实赵佑楠的字,根本不适合她学。
虽然他的字很好,但这种字一看就是出自男儿之手。身为女子来说,是写不出这种字来的。
所以柳香搁了笔,不打算继续练了。方法不对的话,再继续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只有找对方法了,付出的努力才不会付诸东流。
所以次日,柳香趁着天气好,去了大奶奶的紫玉阁找大奶奶说话。顺便,想向她借一些她的字帖来,回头先去照着大奶奶的字练。
柳香之前没见过大奶奶的字,所以不知道她的字好不好。不过,她从钱嬷嬷口中得知,大嫂卢氏乃是书香门第出身,饱读诗书,想来是有一手好字的。
冬天天冷,妯娌间除了定期的往老太太那去请安,彼此间也没有走动。柳香是因为有孕在身,天太冷了不方便出门,卢氏则是因为太忙,掌管着府内大小事宜,又逢过年,年货的置办,年节间的走动,亲戚来拜年的安排……等等,都需要她一一考虑周到。
所以,对柳香这里,难免就有些疏忽了。
不过,柳香有老太太屋里照拂,且每月一应例银和各种物品都是第一时间发放过来的,柳香不曾受过半分苦,所以也根本没人会在乎卢氏是不是忽略了柳香。
如今好不易开了春,没那么忙了,但明霞又到了正经请个先生家来教她读书识字的年纪。所以,哪怕如今已入二月,卢氏也并没真正得闲。
女儿明霞过完年五岁了,该正经去读书了。
柳香如今是青云阁女主人,青云阁内外,一应都是赵佑楠的人。赵佑楠有亲自吩咐过,让他们好好侍奉二奶奶,且柳香如今又有身孕在身,地位显然不同,青云阁内一应奴仆,没有不拿柳香当正经主子待的。
所以,自然身边都是得力的人,又上下皆不瞒她。她想去紫玉阁找大奶奶,肯定早有仆妇来告诉她明霞小姐就要上学的事。所以,柳香去前,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寻了套文房四宝来,打算带过去送给明霞。
卢氏正琢磨着,这两日正好闲下来,得去青云阁坐坐的。可巧了,她还没动身,青云阁的人就过来了。
卢氏听说柳香过来找她,忙让人去请进来。
才初春的天,乍暖还寒的天气,最是容易受凉冻着。所以,卢氏贴心的请着柳香去暖阁内说话。
卢氏说:“你现在最是要注意着点的时候,可不能大意了。万一磕着碰着了,可怎么是好?”然后亲自扶着柳香于一边坐下。
柳香笑着道:“大夫也一再交代了,每日还是得出来多走动走动的。我来大嫂这里串门,其实也没多远,正好饭后散散步,有助于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