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个个巴掌甩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周老板在心里一声长叹,他有什么立场去拆散他们,他一个抛妻弃子,闻风而逃的背信弃义之人哪里有脸去拆散他们。
“说说吧,来求我是为了什么事?”
要说奇人还就是奇人,周老板唱昆曲出身,说改京戏便改京戏,还在名角云集的北平都唱出了名。当年在上海滩还没□□的时候,只有顾老板捧他场请他登台,他发誓若有一日能红,但凡上新戏,首场必定在天蟾唱。极至红透半边天,从未食言。
如今认了慕白术,便一心一意把冯京墨当姑爷了。看他花这么大的功夫,绕着圈地来巴结自己,以为是什么大事。等听他一五一十说完,倒笑了,忍不住取笑起冯京墨来。
“我以为是真的少年英雄呢,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多大点事,蝎蝎蛰蛰的。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回去等信儿吧。”
一时间,外头门房央妈子来回,跟包儿的都到了,在外头候着呢。三人抬头看天,才惊觉这说一场,哭一场,闹一场,笑一场,已经到了该去戏院的时辰了。
周老板问他们今晚跟不跟他一起去戏台,冯京墨想了想,摇头婉拒了。周老板知道他顾忌什么,便说另外安排车送他们回去。冯京墨直说不用,来的时候便吩咐喜顺在附近等着,一会儿送周老板走了,他们溜达着就过去了。
周老板看他安排得当,点点头,上去换衣裳。等从屋子里出来,站在楼梯上,便瞧见楼下一双小儿女,并肩坐在沙发里。双手交握,浅语低笑,眉目含情,听见楼上的动静,两人一起抬头,瞧见是他,双双立起。候着他下了楼,又拉着手站到他跟前,异口同声说送他出去。
周老板这心呐,被这两个小冤家生生闹得树欲静而风不止,平生第一次起了翘了戏台的念头。什么万人空巷,什么家喻户晓,都及不上让这两个小东西陪着吃点家常菜,拉些邻里闲话来的窝心。
这一刻,他深深感受到,人间至乐是天伦。
可戏台子,终究是翘不掉的,好在这两个乖得很,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过楼梯的时候一左一右虚扶着。在外头候着的跟包儿的们,头一次看见周老板嘴都快裂到耳根了。
这些跟包儿的都是什么眼色,一见这样的情形,给周老板请了安,顺拐子就给两位小爷请安。冯京墨刚想赏,就被周老板拦下了。
周老板的原话是,“都是自家人,打什么赏。”
轻飘飘一句话,每个人可都听进去了。
冯京墨巴巴地扶着周老板在车里坐稳,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还不忘嘱咐路上小心。跟包儿的坐黄包车,等周老板的车启动了,又过来给他们打了千准备走。
冯京墨叫住他们,递过一个茶叶罐子,嘱咐他们今儿周老板饮场的时候泡这个茶。跟包儿的赔笑答应,接过来,底下一沓赏钱。几个人立马眉开眼笑地道了谢,这才跳上车去赶。
等这几个黄包车不见了踪影,他们又回身让门房的进去。直到听见铁门阖上的声音,慕白术才像泄了劲儿似的瘫靠在围墙根上。
“吓死我了。”
他整个人看着就要往下滑,冯京墨连忙托住他。这一托,把慕白术的劲儿又托回来了,这可是在外头,虽说是在弄堂里,可保不齐有人路过。
冯京墨见他站直了,笑着放开他,两人并肩向外走去。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牵手,只能趁摆手的间隙互相擦过手背,靠得近,地上的影子像个连体婴儿。
喜顺脑子聪明,放下他们下来之后,往前开第一条小路便拐进去停在路边,既隐蔽,又不用走多少路。他们打开车门,一前一后坐进去,门还没关上,手便迫不及待地缠在了一起。
慕白术果然是吓坏了,一手的冷汗,大热的天,手指冰凉。喜顺等慕白术抱着冯京墨缓过神,才转头去问往哪儿开。
冯京墨想了一下,中午就没吃好,刚才神经紧绷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才觉得饿。便抬头打算让喜顺去饭店,这一看,才发现喜顺在车里等了一下午,脸生生被热成了猪肝一样。
冯京墨一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一笑便止不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喜顺被他笑得脸红,可红不压紫,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赌气扭回头不理他。
慕白术被他笑得莫名,顺着他的视线去瞧,看见喜顺的脸,也忍不住笑了。他埋着头偷笑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大好,偷偷去拍冯京墨让他别笑了。
他不拍还好,一拍冯京墨笑得更厉害了。声音倒是没有了,仰头靠在椅背上无声地笑。慕白术仰头看他,他闭着眼,刚才笑出的眼泪汇聚在眼尾,像是鱼尾上凝着的一颗水滴型的透明珍珠。慕白术神差鬼使地凑过去,张嘴含住了那滴眼泪。
周老板不愧是周老板,第三日,便给冯京墨打电话,通知他翌日中午,同上次一样去他家用午饭。
顾老板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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