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托左手,抬起大拇指。
周老板只当他是奉承,也客套着说,“哪里的话,比北平的几位老板差多了。”
于老板脖子一梗,人往前一躬,瞪着绿豆小眼,眉毛抬飞到天上。“哟,可一点不差。外头花篮子可都送到了,哎呦,我天,我可都多久没见这些排面了。上回见还是梅老板杨老板唱义务戏的时候,那也比不上您今儿。我可算是开眼了。”
周老板有些纳罕,使了个眼色让跟包儿的出去瞧瞧。于老板又奉承了一刻,见周老板要勾脸了,才告辞。跟包儿的早回来了,等于老板走了,才悄悄过来回。
“今儿外头的花篮子了不得,就我看见的,财政总长,外交部政务次长,交通次长,行政院副院长,铨叙厅厅长,还有陆陆续续送来的。难怪方才于老板那副嘴脸。”
要说这些跟包儿的最是势力的,互相之间最喜欢别苗头,自己跟的老板厉害,他们出去也鼻孔朝天。周老板在北平向来低调,他们老早耐不住了,今天这一场排面下来,他们已经有横着走的气势了。
周老板细细一想,这些人都是没有交情的,莫名其妙来捧场,肯定有其他道理。等到再过一会儿,喜顺过来见礼,说四少今日要招待朋友,不能过后台来了,让来请罪。周老板又让人去看,回来一说,周老板便知道是自己姑爷故意安排给自己长脸来了。
怪道在火车上软磨硬泡一定让他将首场的第一,第二,第三官都留给他呢。真正人小鬼大,周老板一哂,手中的笔一歪,勾歪了。跟包儿的看见,大气不敢出,周老板倒一点事没有,含着笑让人打水洗脸,重新勾了。
慕白术同京钰一道回到酒店,京钰回房洗漱了,他也回了自己房间。打到北平,他的心总是没个着落,天天算计什么时候去替翔君送东西。今日冯京墨说好了要招待几个世交的少爷太太,管不了他,京钰也要做陪。他一个人落了单,周老板便让他去后台。
若是去后台的话,等周老板上台了,他说一句去前台看戏,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见,倒是溜出去的好机会。
他从自己的皮箱里把翔君交给他的小提箱拿出来,小提箱不大不小,小臂那么长,男人巴掌那么宽。他怕人发现外头包裹了好几层衣服,就是解衣服的这些功夫,他已经出了一身汗。
等拿出来了,又有些犹豫,今天人那么多,万一溜不成,再让冯京墨遇上肯定要问,要不还是等几天再找机会。又一想,之后的安排还吃不准,万一找不到机会,回去还要先去天津,被发现的几率更大。
这样一想,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破釜沉舟,就是今日了。
正巧京钰梳洗完来找他,他应了门,拿着小提箱便出去了。京钰问他拿的什么,他说是周老板的东西,京钰也不疑有他,点点头同他一起下了楼。两人上了车,往第一舞台去,还没开到跟前,便被人流堵住了,俱是去看戏的。京钰心急,干脆下了车,两人一起走过去,路上隐约听到旁人都在说周老板这回好排面。京钰心里得意,脚下又加快几分,慕白术跟着她,几乎要小跑起来。
等到了门厅,他们才知道外头那些人说的好排面是什么。慕白术不必说了,连京钰都有些乍舌,她悄悄吐了舌头,“天,四哥这是把全北平有交情的都拉了来吧。”
她不敢耽误,同慕白术说了一声,便往楼上包间去了。慕白术自己摸去了后台,快要开场了,后面是兵荒马乱的,周老板也顾不上他,嘱咐他自便。
慕白术心里有事,巴不得大家都顾不上他。他找了个角落坐着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等第一声锣鼓敲响,他才回了魂。外头翻天的叫好声莫名让他沉着了几分,他悄悄叫了跟包儿的说去前头看看,跟包儿的问要不要替他安排座位,他摆摆手说自己找地儿。这个跟包儿的正要去准备饮场的茶水,便也不再坚持,由他去了。
他等人走开,拿上小提箱,偷偷摸了出去。果然外头人人都盯着戏台上瞧,哪里顾得上旁人,他一路摸出来,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站到戏院门口,外头空空荡荡的。戏刚开场,拉车都不过来等,他往外走了一小段,正好看见一个长衫客下车,连忙挥手把车夫叫过来。
车夫拉着过来,停稳,转身抽下肩膀上的毛巾在座位上拍了几下,才腾出手扶他上车。慕白术坐上车,把小提箱挤在他和车壁之间放好。
车夫拉起车,调了个头,拉起来才问,“爷,您往哪儿走?”
“韩家潭,巧仙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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