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灏,喝点水。”
齐羽仪端起杯子送到冯京墨嘴边,车厢里只剩他们俩,其他人都在后面一节车厢里。冯京墨喝了一口,又闭上了眼。齐羽仪让他靠在身上,拉起一条毯子盖住他。
这是镇定剂开始生效了,他刚才让医生给冯京墨打的。镇定一点,小四,不用怕,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有我。
“我爹到底怎么了?”冯京墨终于开口了。
齐羽仪一直在等他问,他把手缩进毛毯之下,梭巡片刻,找到冯京墨的手,握住。小四,别急,听我慢慢告诉你,从这里到天津,有很长的时间,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的。
“北京那里挡不住奉系,急调我们进京支援。”齐羽仪慢慢讲起来,“卢世安集结了他的皖系残部虎视眈眈,爹必须镇守上海。白喜山他们不肯出兵,你爹决定带他的第一师北上。”
“我们开了整整三天的作战会议,我和爹都不同意你爹去,可谁都劝不了他。我想找你,却发现找不到你,连喜顺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我们都没有想到,奉军会那么下作,竟然在火车上放了炸弹,你爹…”齐羽仪看了一眼冯京墨,他的眼皮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平静。他这才继续说下去,“伤重不治。”
“为什么说是阿白害的?”冯京墨冷静地问。
齐羽仪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听喜顺说,是他缠着你要出去玩的。所以…我也是气急了。”
是了,如果这几天他在,他可以拦下他爹。有他在,怎么也不可能让他爹北上,白喜山不肯去,他可以去。从来只有替父从军,哪有老子上前线,儿子在后方的道理。
是他,是他害死了他爹。关阿白什么事,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错。
有火在冯京墨的胸口燃烧,他想要发泄,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是镇定剂的作用。他在冰山的包裹之中被灼烧,生不如死。他被困在这生不如死的循环之中无处逃脱,因为每当镇定剂的功效渐渐散去的时候,齐羽仪就会叫医生来再打一针。
冯京墨冷汗淋漓地看着医生摇头,这时,齐羽仪总会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低语。
“小四,听话。我带你去看你爹,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别怕,把手给医生。”
冯京墨在恍惚之中伸出手,药水被缓缓注入他的身体,他又安静下来。安静的只有他的躯壳,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火烧着,一直到凌晨,他终于发起烧来。
冯京墨浑身滚烫,人被烧成了红色,因为缺水,他的嘴唇皱得好像沙漠中的干树皮。
“想办法。”医生被喜德拖到齐羽仪面前。
“不能再打了,”医生紧紧护着药箱,“压不住的,他的身体也受不了,不能再打镇定剂了。”
“那就打别的。”齐羽仪冷冷地看着医生,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天津城里,最近都在说一件事。
冯府的家事。
这算是近来天津卫最大的一件事了,饭馆,茶楼,家家户户,茶余饭后都在谈这件事。
“你说这人怎么说没了就么了呢,那么大一个师长,竟然被人炸死了。”
“这有什么,那奉系的…”
“哟,哟,这可不敢瞎说。”
“听说他们家几个少爷一直不合。”
“可不,老爷子偏疼小儿子,听说偏心得厉害,去哪儿都只带着小儿子。”
“这回吃亏了吧,听说老爷子过去的事,小少爷人还在上海,过了好几天才赶回来。这下家产捞不到了吧,啧啧啧。”
“这你就不知道了,人虽然没在,一点亏都没吃。”
“哦?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哈哈哈,这倒没有,但人家有人啊。”
“人?”
“齐家二少啊。听说第一时间就派了齐家留在天津的亲卫军去了冯府,一直到冯四少回来,冯家一个人都没能离开冯府一步,连灵堂什么都是齐家的几位太太操办的。”
“这么绝?”
“是啊,而且冯四少一回来就进了齐府,压根就没回家。都说齐二少是打算赶尽杀绝了,怕四少心软,不让他见那几个哥哥。”
“冯家那几个少爷真惨。”
“惨什么呀,我听说他们打算联手把四少扫地出门,五小姐从北平赶回来奔丧都没能进门。”
“那难怪了,二少和四少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被二少知道了,那还了得。真是自作自受啊。”
“谁说不是呢,莫作恶,作恶自有报啊。”
茶喝够了,闷子也逗够了,茶客们意犹未尽地散了,反正这事一时半刻结不了,他们每天都会有新的谈资。
茶铺的深处,一个剪着学生头,穿着学生装的年轻姑娘放下手里的杯子。她身型娇小,淹没在人中看不见,如今人散尽了,她的身型才被露出来。
她放下几个角子,站起来,往街尾走去。她的目的地是刚才那些人口中的齐府,四哥,我又来了,今天他会让我见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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