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观坐落于山林,夜里起了风,枝叶沙沙如涟漪般,在静谧之中泛开。
颜珞笙仔细分辨着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在对方即将靠近之时转了过来。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阿婆,似乎已有古稀之年,衣着素净,收拾得一丝不苟,身形虽然不像少年人那般挺直,但却不失仪态,就连步履都没有一丝虚浮。
果然是高门大户的上等婢女出身,比起宫人都不遑多让。
老阿婆见她如此淡定,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失望,喃喃自语道:“哪里来的小姑娘,无故占我位子,我有心惩罚她,想将她一吓,居然也被看穿。无趣。”
颜珞笙啼笑皆非,指了指旁边的石凳:“您坐这里可好?”
“谁与你讲话了?”阿婆气哼哼地别过头,特意绕过她指的那个,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开始自言自语地念叨些什么。
忽然,她抬起头,口齿清晰地唤道:“小姐。”
颜珞笙一怔,却见她已重新低下头,叹气道:“不是小姐,你是少夫人。”
颜珞笙这才明白过来,阿婆这般年纪,有些神思不清了。
于是她也没有打扰对方,继续考虑自己的事。
谁知阿婆忽然望向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姑娘,怎的出现在这里?”
颜珞笙指了指自己:“您是与我说话吗?”
“此处就你我二人,难道我在问空气?”阿婆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无可救药之人,摇头叹息,“这姑娘不够伶俐,难讨贵人喜欢,只能勉强做个粗使奴婢。”
堂堂右仆射嫡女、颜氏千金,前世锦绣荣华的顾昭仪、顾贤妃、顾皇后,居然落了个“不如粗使奴婢”的评价,颜珞笙一乐,心头阴霾竟被驱散不少。
她配合地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您说得是,我……奴婢今日刚挨了贵人的骂,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否请您指点一二,怎样才能讨得贵人欢心?”
“知错就改,且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也。”阿婆满意地点点头,煞有介事道,“在贵人近前,除了机灵、懂眼色,也要会说话才是。”
她目光一垂,提议道:“我想了个法子,你我各自给对方讲一个故事,如果你的故事比我精彩,我便对你心服口服,把这个位子让给你。”
“若不然,”她板起脸,“再让我看到你坐这里,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敢情她老人家还惦记着这个石凳。
颜珞笙忍住笑意,应了下来:“您先请。”
阿婆没有推拒,兀自沉吟片刻,带着几分叹息娓娓道来:“从前有一户有钱人家,老爷妻妾成群,夫人的日子很不好过,虽然夫君忌惮她娘家的势力,没有做出宠妾灭妻之事,但却常年冷落她,夜夜留宿在宠妾房中。”
“眼看着妾室们相继诞下儿子,自己名下却仅有两个女儿,夫人心中急迫,害怕自己地位不保,但也无计可施。直到某天,老爷喝醉了酒,阴差阳错宠幸了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夫人本想将那婢女灭口,岂料她竟有了身孕。”
“于是夫人心生一计,她买通了府上的大夫,假装怀胎,实际是将那婢女藏起来,只等着她生下孩子,然后将那孩子据为己有。她在赌那婢女怀的是儿子,所幸,她赌赢了。”
“有了这个男孩,老爷便不能以无子为名废掉夫人,但是这次偷梁换柱,却为夫人留下了一个大麻烦。”阿婆顿了顿,卖关子道,“你猜是什么?”
颜珞笙略作思索,答道:“这个出身低微的孩子成为嫡长子,乱了血脉,将来夫人若是生下自己的儿子,难免想要为亲子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可若是做得明显,只怕会暴露当年的真相,这就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阿婆翻了个白眼:“该你聪明的时候,你在那犯傻,要你装傻的时候,你偏偏像个鬼精。话都让你说了,真是无趣。”
颜珞笙连忙赔笑道歉,阿婆这才顺过气来,接着道:“你说的不错,夫人几年后有幸得到一子,便总想着让那名不正言不顺的长子让位。可长子从小觉察到母亲的偏心,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竟是令人挑不出一丝差错。等到老爷过世,他继承家业,立刻将母亲囚禁起来,还把弟弟逐出府。夫人没料到当年一念之差,竟造成如此结局,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长子苦尽甘来,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他从前活得战战兢兢,只怕为人落下话柄,如今便报复似的贪欢享乐,不出几年,就把祖业挥霍一空。”
“可惜啊,可惜。”阿婆摇了摇头,“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颜珞笙有些不解:“那夫人真正的儿子呢?他为何选择逆来顺受,任由这个假兄长欺侮自己、糟践家业,却不肯有所作为?”
“就你话多!”阿婆没好气道,“我讲完了,该你了。”
颜珞笙只得收起疑问,开口道:“从前有一户人家……”
阿婆怒而拍桌:“你怎能照搬我?”
颜珞笙:“……”
她无法和对方讲道理,搪塞道:“不一样,您说的是‘有一户有钱人家’。”
阿婆想了想:“有理,你继续吧。”
“……管家犯了事,被老爷处罚,杀掉了他的全家。”
“怎能如此草菅人命?”阿婆不满。
颜珞笙点点头:“他就是这样一个草菅人命的老爷。”
“管家的女儿侥幸活了下来,她在几年后易姓更名,回到府上做了老爷的妾室。她坚信父亲是被冤枉,想寻个机会杀了老爷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