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珞笙被困在方寸之地,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的腰抵在窗边,如果可以,她很想反身后仰,直接原地消失。
然而现实却连倒栽葱的机会都不给她,这样的距离,稍有动作,怕是就会和姜义恒挨到一起。
她像被施了定身术,视线也不敢乱瞟,只能维持着姿势,与他四目相对。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侵占她的所有感官。
不同于先前若即若离的试探,这一回,他以不容抗拒的姿态,长驱直入地突破了她试图严防死守、但实际早已摇摇欲坠的界线。
前世,他说要带她远走高飞时,也是这样看着她。
仿佛天地邈渺,万物皆为虚妄,唯有她的存在被他刻印在了瞳孔深处。
那一次,她险些在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中溃败,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错开身位,云淡风轻道:“可在这世上,并非凡事都能如殿下所愿。”
说罢,她径自离去,未曾料到,这竟是自己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她忍着刺穿肌骨的寒意抱紧他的身子,用沙哑不似人声的嗓音一遍遍对他说,只要他能醒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但直至她饮下毒酒、意识消散,也没有等到那双好看的眼睛再度睁开。
庭院里起了风,屋檐上的铜铃随之轻响,唤回颜珞笙的神思。
她深吸口气,缓缓叹出,迎着姜义恒的目光,以记忆中同样的淡漠,一字一句道:“可在这世上,并非凡事都能如殿下所愿。”
心底某处隐秘的地方似乎被什么狠狠一刺,仿佛封冻的血液化作冰锥,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最温软的角落。
她却没有半分退让,只借着衣袖的遮掩掐了掐手心,止住指尖轻微的颤抖。
颜珞笙如此反应,令姜义恒始料未及。
并非因为她所言何物,而是方才她骤然变得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眼眸中稍纵即逝、但却铺天盖地席卷一切的哀伤。他从未见她露出过这种表情。
他心里像是被无形的藤蔓攫住,呼吸不由一滞。
但旋即,她眼底的漫天风雪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眉目清冷至极。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在他面前一贯很被动,除了退避三舍,就只会自欺欺人地装聋作哑,如今她一反常态,他竟觉察出些许破釜沉舟的意味。
内心疑窦丛生,但眼下却无暇深究,他的目光轻轻一动,浓酽夜色仿佛在顷刻间散去,那双桃花眼又恢复了往常浅笑浮动的模样。
“阿音,你这话似乎有点不讲道理。”姜义恒望着她,认真道,“别的我无法左右,但至少这颗心在何处,却还是我说了算。”
颜珞笙原本严阵以待,打算以最决绝的态度应对他接下来的招数,谁知竟等来这样一句。
她有些语塞,顿了顿,漠然道:“殿下若一意孤行,最终必定会失望而归。”
“现在断言,是否为时过早?”姜义恒说着,手臂忽然一抬。
颜珞笙不觉绷直脊背,却见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开,竟是他后撤半步,将不知何时解开的发带递到她身前:“我来就好,用剪刀岂不可惜。”
话音温和,方才那种侵略性荡然无存,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颜珞笙如释重负,接过发带,答非所问道:“殿下还是该注意避嫌,臣女的物品放在殿下那里,终归不妥,万一给人看见……”
话说半句,在摸到发带末端凭空多出的暗纹时忽然停住。
仔细辨识,似乎是一株玉兰。
姜义恒见她觉察到端倪:“平白拿走这么多天,总不好原样不动地还回来,所以我描了些纹样,让宫人照着绣在上面。如何,可还喜欢?”
颜珞笙:“……”
这下好,宫人看得一清二楚,不知会怎样浮想联翩。
她总算体会到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种感觉就像是千方百计积蓄力量,却悉数打在了棉花上,收效甚微,还散得七七八八,再难重聚。
对手深谙“敌进我退,敌退我追”之精髓,游刃有余地将她的攻势化解。
经过二次加工的发带成了烫手山芋,她断然不会再让他拿走,但若收下,便是默认了他这份别出心裁的赠礼,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与她想要的“两清”背道而驰。
这时,隔壁窗子错开一条缝,里面传来阿婆没好气的抱怨:“丫头,你怎么回事?大白天扰人清梦,我堵着耳朵都能听到你在那喋喋不休,比树上的麻雀还聒噪。”
颜珞笙连忙道歉,随即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殿下还是尽快移驾为好。”
她唯恐阿婆会突然破门而出,再像上次那样,把姜义恒错认成旧主,闹得鸡飞狗跳。
猝不及防被下了逐客令,若在以往,姜义恒难免要调侃一二,但看着她依旧有些发白的面色,他也无心再说笑,轻声与她别过。
“下次相见,系它给我看吧。”他的视线划过那根发带,复而对上她的眼睛,话音温柔,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一般,“这颜色很衬你,纹样也是。”
转身离去之际,他无端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有些事情,包括这一世她对他的回避,或许并非他之前想得那么简单。
颜珞笙正待回屋,却听阿婆的声音幽幽响起:“丫头,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她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