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到别庄,纪荣迫不及待将探查到的结果告知颜珞笙。
“阿音,你说,有无可能是巧合、是重名?”
“亏得你事先提醒,否则我一定当场傻眼。平伯?怎么会?祖父从未告诉任何人,纪家在洛阳还经营了一座……罢了,也许他只是瞒着我。”
“下次再去,我定要自报家门,不求他们免单,便宜几成总不为过吧?”
他的关注点转移得如此之快,颜珞笙哑然失笑,答非所问道:“表兄,我怀疑,外祖父未必知晓此事。”
纪荣一愣,断然道:“不可能,平伯跟了祖父几十年,忠心不二,是纪家上下最信得过的人,绝不会……”
他对上颜珞笙沉静淡然的目光,话音一顿,突然泄了气。
也是,他有什么资格如此肯定?他与平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除了打招呼之外,几乎没有更多交谈,对他的了解也都是从祖父、父亲和兄长处听得。
他在潜意识里,总是将他们所说奉为圭臬,不敢有任何质疑,就像祖父认为他应该读书做官、博取功名一样,他纵使心怀不满,也从未动过大胆违抗的念头。
这次若非表妹出谋划策,他多半会在郁郁中认命,接受家人安排的路。
纪荣沉默片刻,询问地望向颜珞笙:“阿音,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从明日起,请表兄尽可能在人前多提望云楼,务必给同僚们造成你有重大发现、急于说给他们听的假象,但切莫真正对外吐露半个字。至于平伯那边,交给我。”
纪荣点头,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颜珞笙惊讶于他的干脆利落,顿了顿,主动说道:“我并非有意隐瞒表兄,只是个中情形复杂,未得到确切证据之前,着实不知该从何说起。等过几日真相大白,我会从头到尾向表兄解释清楚。”
“没什么。”纪荣笑着摇头,“我信你。”
次日上午,最后一本账册核对完毕。
平伯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多亏有表小姐在。这些天,真是辛苦您了。”
“平伯也辛苦。”纪茂道,“依我看,您是时候培养些可靠的人手,帮忙分担账务工作了。毕竟您的年纪摆在这,若事必躬亲,未免太过操劳。”
“无妨。”平伯摆摆手,“账务容不得半分差池,我怎能放心交给旁人?当年老爷救我一条命,此等恩情我没齿难忘,只求赶在老眼昏花前多为纪家做些事了。”
纪茂既无奈又欣慰,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劝。
他还有事与纪夫人商议,先行离开。
“表小姐也去歇着吧。”平伯道,“剩下这些,我来整理就好。”
颜珞笙不为所动,直到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才犹豫了一下,问道:“平伯,您可曾听说过南市那家望云楼?”
“当然。”平伯面色不改,“我对京城三市了如指掌,表小姐想打听什么,但说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颜珞笙点头,开门见山道:“我阿兄和二表兄都很喜欢望云楼,我跟着去过几回,美酒佳肴,确实名不虚传。表兄一直很好奇那掌柜是什么来路,如今他到京兆府任职,终于有机会借着整理档案的功夫查看地契……”
她稍事停顿,观察对方表情。
平伯神色依旧如常,正待她要继续说下去时,他忽然道:“少爷在地契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果真是您?表兄还以为重名。”颜珞笙眼眸一亮,声音也轻快了几分,“如此说来,望云楼既在纪家名下,我们这些年花掉的银子可太冤枉了。”
“表小姐误会了,望云楼不属于纪家,更不属于我。”平伯微微一笑,解释道,“当年我盘下这块地,本想盖间商铺,但有位故交找上门来,愿以倍称之息作为交换,我权衡过后,便答应下来。这桩买卖系私下达成,所以京兆府那边依旧留着我的名字。按理说,他偿清债务后,我们应当一同前往更改,但因事务繁忙,就搁置到了现在。”
他的话音中多了几分揶揄:“所需档案已具备,就差亲自跑这一趟,我等怠惰拖延,确实不该,还望表小姐和二少爷高抬贵手,莫与旁人告发。”
颜珞笙静默片刻,叹口气:“原来是这样。好吧,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您放心,此事二表兄只告诉了我一人,连舅母和大表兄都未曾说过。”
她低下头,神情失望难掩:“真可惜,以后还是要乖乖付账。”
平伯被她这副模样逗乐,暗自一哂。
饶她博览群书、聪明绝顶,到底还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
出了账房,颜珞笙眼底的遗憾悄然褪去。
平伯必定想不到,方才她的每个字、每一丝表情都是刻意为之。
她从未指望他讲真话,与他装模作样,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安排。
早在三月初三,平伯就已经露出马脚。那天,他怒骂张侍郎的人,仿佛恨不得与对方同归于尽,随即,他夺门而出,还“顺手”卷走了桌上的一册账本。
以他的年龄和阅历,早该见惯大风大浪,又怎会这般沉不住气?
彼时她虽疑惑,却未敢妄下定论,直到地契上的名字证实了她的猜想。
——平伯原以为她一时兴起,不会在账房久留,后来见她并非玩闹,还极有可能看得懂账本,担心他和大表兄走后,她出于好心代为翻阅总账,发现其中端倪,这才即兴演了那么一出。
显然,“甄先生”做假账之事,他非但知情,而且还一直在帮忙遮掩。
至于他动机为何,外祖父这些年是否有所觉察,她不得而知,也无从深究。
当务之急,是从望云楼掌柜那里拿到最后一项证据。
中午,颜玖竹再度登门。
纪夫人已经习惯他频频光顾,吩咐婢女们看座沏茶之余,说道:“舅母进京多日,是时候该返程,阿音,你的事情处理得如何?”
颜珞笙明白她指的什么:“这些天多谢舅母收留,为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她表面淡定,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兄长每次过来都会带着本书,以至于她现在看见他就犯愁。
她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转而提议道:“舅母,别庄远在城郊,二表兄每日往来耗时费力,不如让他到我们府上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