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珞笙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此情此景之下与姜义恒互许终身。
她还穿着沈府婢女的衣服,哭得头昏脑涨,从喉咙到胸口都像塞着团棉花,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是怎样一副尊容,而他一袭青奚卫兵的盔甲,单手举着火折子,眉目间是不加掩饰的倦色。
然而一切宛如水到渠成,她与他并肩携手,跨越重重障碍、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如愿以偿,找出密道、寻获镯子,兵分两路殊途同归,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刻相逢,交换了生死不渝的承诺。
再无比这更好的安排。
四周石壁冰冷,微弱的火焰撕开黑暗,映照出彼此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可她却看到他浅笑氤氲的眼眸,似星辰入海,漾起经久不息的温柔波澜,顷刻抚平了她所有委屈,取而代之以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感到不可思议。
世间怎会存在这样一个人,能够让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但又强大到无坚不摧。
她坐得太久,腿有些麻,企图调整姿势,却不慎碰到方才随手搁在旁边的烛台。
烛火已经熄灭,烛台就地滚落,撞上石阶,发出清脆的声响,使她回过神。
虽然不舍得打破此时的氛围,但再这么下去,只怕要两相对望到地老天荒。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银镯:“殿下是从何处……”
“阿音。”姜义恒不着痕迹地打断她,“说正事之前,我想先与你求证一个问题。”
颜珞笙抬起头。
就听他以同样的句式道:“你是从何时开始心悦于我,又是何时下定决心与我厮守终生?”
姜义恒对上她的目光。
其实他隐约可以猜到答案,她无法提及前世,多半会说花朝节或者客居玄清观的那段时日,然后则是在村寨里,老银匠答应帮忙制作假镯子,她有了与颜晟抗衡的胜算,当晚便与他坦露心迹,还附赠了一个“连本带利”的难忘纪念。
可他偏就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曾经的如履薄冰,到现在日益得寸进尺,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恃无恐”。
寂静中,她的声音响起。
“初见之日,看到殿下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心悦于你。”
“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渴望与你厮守终生的念头便从未停止。”
颜珞笙的回应泰然自若、殊无忸怩,寥寥数语,已将两世情意潜藏其中。
自从打开心扉,她不止一次向他诉说衷情,但如今,才仿佛彻底将一颗真心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
她终于明白,何止是他,原来自己也未曾有过哪怕片刻的放下。
前世,崇文馆前惊鸿一瞥,他翩然走入她心中,明知是无望的绝路,却身不由己地日渐沉沦,在偶尔失神或午夜梦回的短暂间隙,奢想与他白头偕老的一生。
这辈子,她打定主意避而远之,却终究还是情不自禁循着那道耀眼而温暖的光,将他拥抱入怀。物换星移,时过境迁,他回到少年模样,性情也与前世改变了不少,但他依旧是她日思夜念的心上人,无论重来几次,她永远会为他所吸引。
“先前是我顾虑太多,唯恐自己成为你的拖累,撞破父亲的筹谋后,更是觉得无颜面对你。”
她回忆过往桩桩件件,被烧毁的发带,丢进库房的玉簪,物归原主的书卷,麟德殿外冷若冰霜的推拒,还有每次见面,自己极尽客套的漠然与疏离。
心中泛起一片密密匝匝的钝痛,她像是失而复得般扣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我本不愿亏欠于你,”她露出一抹歉疚的笑容,“但现在算来,反而是越欠越多了。”
她眼角泛红,纤长浓密的睫毛濡湿,犹如雨中的蝶翼。
眼瞳却星芒点点,宛若晶莹剔透的琉璃,蕴含着夺人心魄的光彩。
她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复而偏头,蜻蜓点水般亲吻了一下他的手心。
昏暗中,姜义恒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少女的嘴唇比花瓣还要柔软,呼吸轻拂,在他心间激起一片涟漪。
“阿音。”他按捺起伏不定的心绪,神色一本正经,“你可知道,欠下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颜珞笙点点头:“我身为商人的女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莞尔一笑:“殿下开个价吧,要我如何还?”
“我原本想说‘以身相许’,”姜义恒眼底浮上促狭,“但你已主动提出,我可否换个要求?”
颜珞笙啼笑皆非,这是什么奸商,居然还玩坐地起价。
却没有争辩。她心想,无论他要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给。
“阿音,答应我,”姜义恒敛起笑意,郑重其事道,“方才之言永不反悔,终此一生,再也不从我身边离开。”
颜珞笙迎上他似有所期的目光,一字一句许诺:“我永不反悔,再也不从你身边离开。”
说罢,伸出尾指,语气轻快道:“拉钩,一言为定。”
她自觉此举极其幼稚,但姜义恒却微微一笑,配合地搭上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