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大军离开戎州。
临行前,颜珞笙拿出随身携带的脂粉,在姜义恒脸上修饰了一番,让他的面色变得苍白,唇色也淡去不少,全然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但饶是如此,他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那双桃花眼温温柔柔,脆弱中掺杂着几分迷离,视线相触,她登时缴械投降,总算明白了话本子里“病美人”备受追捧的缘由。
赵玉成在旁见证了颜小姐出神入化的乔装技术,大功告成之际,他望着“病骨支离”的宣王和眉清目秀的伴驾“小宦官”,愣怔过后,由衷地鼓了鼓掌。
颜珞笙照旧作男装打扮,她身量纤瘦、面容白净,穿上内侍的衣服殊无违和。
时隔四十多天,宣王现身军营,众人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知晓姜义恒去青奚的只有三五高层将官,就连聂海文和使团诸臣都被蒙在鼓里。这段时日,普通将士们见不到他,纵有赵将军坐镇,却还是深感忐忑不安,如今,他们终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颜珞笙扶姜义恒步入帐中,他的演技炉火纯青,表面弱不禁风,似乎连站立都困难,实际却并未将多少重量转移给她。
涉及军事机密,她现在的身份无权旁听,服侍他坐定后,便行礼退下。
得益于赵将军掩护,没人质疑她的来历,只当是从随行宦官中抽调来一个细心妥帖之人。
颜珞笙侍立帐外,等候间隙,不觉出神。
说来,赵将军和父亲还有过一段共患难的情谊。
当年姜崇随先帝北上长安,赵将军奉命留守益州,与父亲共同抵御了前朝大军的围攻。
彼时姜崇的弟弟、如今的临川王统领益州事务,敌军来袭之际,全城上下人心惶惶,有人诬蔑赵将军暗中通敌、导致军情泄露,临川王信以为真,险些将他当庭处决以平众怒。
亏得父亲以及当时身为世子妃的沈皇后据理力争,保住了他的性命,说服临川王允许他“戴罪立功”。事后赵将军洗脱嫌疑,也因为在那一战中显露过人才干,与父亲一文一武同居首功。
前世父亲获罪后,赵将军是坚信他没有与青奚勾结、主动站出来为他求情的人之一。姜崇借机铲除了一批早就看不顺眼的世家官员,对赵将军却明降暗升,以贬谪之名打发他去了北疆。
往后数年,他戍守边境,多次率军击退天渊进犯,承业十九年,更是与姜义恒联手破敌,打得天渊节节败退,逃往草原深处。
捷报传入京中,姜崇当即拟旨赐封他为镇北大将军,只待班师回朝之日领赏。
姜崇始终存着与天渊一战之意,对赵玉成的信任也未曾有过动摇。反观谢广临等世家出身的武将,在京城的温柔乡里被他逐渐架空,大梦惊醒之日,兵权已丢得所剩无几。
颜珞笙思及往事,心如止水。
其实客观而论,姜崇在用人方面慧眼独具,早先被他委以重任者,后来无一例外,都成为了足以彪炳史册的国之栋梁。且不乏赵将军这种,他还是定南王世子时就已经窥见其才。
但她对他的观感却不会改变分毫。
前世的血债刻骨铭心,即使父亲有罪,可母亲和兄长终究是无辜被株连,这辈子,她亲眼目睹沈皇后和小惟的处境,又听姜义恒提起童年旧事,只觉此人心狠手辣,乃当世绝无仅有。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发妻和亲生骨肉都能利用。
她不知父亲是何想法,竟敢与这样的人作对。
诚伯已经离开十日,若快马加鞭,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
但愿她的信可以先一步抵达母亲手中,请母亲稍事提防,以免父亲另有动作。
至于她自己,回京之前,要去完成最后一项任务。
——查明父亲与益州刺史勾结是事实还是栽赃。
两个时辰后,议事结束,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曲州进发。
一上车,姜义恒顿时停止做戏,气定神闲地倚着靠枕,看颜珞笙烧水煎药。
她的动作驾轻就熟,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前世她十年不离汤药,起初住在顾振远家中,条件简陋,凡事皆需亲力亲为。
顾振远拒绝回长安投奔顾绍,而颜家被抄事出突然,颜晟也没来得及给他留多少财物,他千方百计救活颜珞笙,还要养活体弱多病的妻子和女儿,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待他拐弯抹角搭上谢家的势力,凭借举荐进入朝中,他的妻女已相继离世,颜珞笙改名换姓,成为他的女儿“顾染歌”。
姜义恒至今记得,颜珞笙初次在崇文馆晕倒,他听罢医官所言,才知她曾受过重伤。
她自称是某次随母回乡省亲途中遇上劫匪,对方见她们穷困潦倒,榨不出几个铜板,便要杀了泄愤,若非恰巧有人经过、拔刀相助,只怕她已命丧黄泉。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虽然天下太平日久,但还远不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
直到后来,他暗中调查顾振远,期间搜寻到一张药方,才知顾小姐本尊是从娘胎里带的病,而且种种迹象显示,她和顾夫人殒命的罪魁祸首,竟是青奚秘毒“晓春寒”。
由此,他确定了颜珞笙并非真正的顾小姐,因为她身上没有半分“晓春寒”留下的痕迹。
但另一方面,关于顾夫人和顾小姐的线索寥寥可数,顾振远常年漂泊在外,就连顾家人也说不清楚他何时成婚、妻子又是何方人士。
颜珞笙建昭二年出生,顾小姐与她同龄,那么顾夫人至少在这之前就已经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