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道:“我应该做什么?”
郁烈玩味地笑了一下,道:“比如,发一道传音,让人来捉拿我?”
润玉淡淡地说,“括苍君与冥帝的恩怨,是冥界内部事务。”
郁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虽说如此,但面对我这么一个六界通缉犯,你就半点不害怕?”
润玉完全无视他脸上意味奇怪的笑容,平静道:“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郁烈:……什么?
在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设想过很多种对方可能给出的答案,但是万万没料到对方会无头无尾地有此一问,郁烈简直要怀疑自己疯得更厉害了出现了幻听,所以面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据我所知,应当没有。”
——应当没有……吧?
他这么一犹疑,就被打乱了节奏,剩下的或搞事或挑衅的话语全部胎死腹中。
润玉这才开口:“这世上有抱诚守真、一言为重,亦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有实事求是、明辨是非,亦有浮石沉木、颠倒黑白。冥界传书言语间含混不清、疏漏颇多,尚且令人心中存疑。而我又未曾见过你,未曾亲见你所行所为,未曾知晓你所思所谋——既然不知你之为人,便不应以传言为据妄议人非。”
郁烈听闻此言,卡住了片刻,而后轻轻笑了一下。这笑意比之先前要淡得多,但似乎却比之前更为真挚。
“可我却是看错了……”他缓缓地说,“大殿……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有趣?
这是个什么形容词?
润玉微微蹙了一下眉,没忘了自己一开始叫住郁烈的目的,将手中的匣子向前一递,道:“括苍君的这份‘回礼’太过贵重,还请收回。”
郁烈却不接。
“我不常用剑,这把剑在我手里也没有用处。大殿若不想要,只管丢了就是。”郁烈说完,转了话题道,“还要多谢大殿赠药之情,我如今伤势已无大碍,过几日便会离开天界,去凡间走一走。”
“期待我们的再次相逢。”
说完,他身影一恍,又不见了。
润玉凝神片刻,发现之前隐隐波动的气息也已经消散,证明对方这次是真的走了。
期待再次相逢?
——括苍君,“有趣”这个词,应该放在你自己身上吧?
郁烈已许久未来过凡间。上一次来凡间是什么时候,他自己都记不清楚。
郁烈也没有特意选择要去的地方,随随便便往下一跳,落在了一个叫南辽的国家。这一日似乎是当地的什么节日,街市上熙熙攘攘,到处是贩夫走卒、卖艺杂耍,还有来逛街的年轻男女、抱着孩子的小夫妻、年迈的老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郁烈隐去自己的气息,对着周围的热闹皱了皱眉。
他其实并不喜欢热闹:幼时在冥宫,身边随侍虽多,却都是积玉殿的心腹;年纪稍大些,他就离开了冥宫,三千多年独来独往。习惯了孤独,再去看那些热闹、明亮、活泼,倒觉得格格不入。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嘈杂的街道,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县衙。
他堂而皇之地从门口走进去,却没有一个人有所察觉。
“傅江……傅涥……傅清……”郁烈的手指在县衙的人丁籍册上滑动,最终定在了一个名字上。
“就是你了。”
说完,他牵出一缕灵力,在纸面上空轻轻一扫,就见那“傅清”二字陡然亮了一瞬又恢复原状。与此同时,在虚空之中,一本古朴陈旧的册子似乎被无形的手翻动,摊开了属于傅清的一页。
“傅清,生于大安三年,卒于大安五年。”
这一行字是黑色的墨迹。
但在郁烈意志的干扰下,纸面上的墨迹逐渐暗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红色的字迹:
“傅清,生于大安三年。大安二十七年,遇仙缘,飞升天界。”
字迹落定,虚空轻轻一震。
郁烈将籍册放回去,心情颇好地走出县衙,同时顺手在面前轻轻一抹,绛衣朱袍瞬间隐去,变幻成再朴素不过的粗布麻衣。
就在郁烈心情还算愉快地进行凡间一日游的时候,天界众仙心情却十分复杂。
天帝太微又把众人召来开会了。
这次,还是冥界。
一则,原本一盘散沙的鬼界重新归入冥界,天地间仍作六界。
二则,新任冥帝派出使节,手持冥帝诏书,传喻六界:
先冥帝郁冥觉修炼邪术,戕害生灵,欲以血祭之法逆天改命,为天道所不容。括苍君郁烈明察秋毫,力挽狂澜,实乃冥界之功臣。先前手诏,是郁冥觉余党所为,而今余党肃清,境内安定,望六界体察真情,前言不计,恩路重开。
言下之意:先帝罪大恶极,郁烈惩奸除恶大快人心。之前那封手诏不算数,希望大家擦亮眼睛,以后碰见郁烈和和气气,你将获得冥界的友谊。
使节仪仗符节齐备,诏书加盖冥帝金印,天道认可,无从作假。
若说前一则消息让人感叹新冥帝动作果决行事老辣,重新回归的冥界让人提起十分的重视的话,那后二则消息就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封诏书一念完,在场诸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说实话,先冥帝到底是怎么死的,括苍君到底是好是坏,没有人知道。但冥界的这一波操作委实让人大开眼界。一般来说,为死者讳,尤其作为晚辈,不会把长辈生前做的坏事到处宣扬。凡人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人已经死了,再骂他也听不到,反而让自己丢脸,还让别人觉得自己忘恩负义、凉薄无情。修炼邪术、戕害生灵这种罪名,对一个帝王来说,就是极大的德行有亏,一般人掩盖都来不及,新任冥帝就这么干脆利落、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是这世道变化太快还是我们的思路太狭窄?
再联想起先冥帝、新任冥帝与括苍君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