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
彼岸花顺着忘川河,沿岸铺展开一片如烟雾一般的红。
这片红色一直蔓延、蔓延,蔓延到尽头,是一片枯萎的焦土。这片土地仿佛被烈火焚烧过,土壤泛着灰黑,干枯皴裂,上方弥荡着一股物事燃烧后的烟熏火燎的味道。
郁烈和润玉就在这里下了船。
“再往前,这小舟已经过不去了。”郁烈说,“这块地方是上古时期神魔大战的战场遗迹,灵根灵脉摧毁殆尽,仙术法宝尽皆无用。漫漫旷野,无标无迹,这么多年,试图寻找忘川源头的人大多无功而返,就是因为他们过不了这一片神陨之地。”
润玉知道上古时期爆发的神魔大战,但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曾经的古战场。
放眼望去,万里焦土。
这世间,能够震撼人心的,除了天地造化的伟力,还有一切存在被摧残毁灭的痕迹。
神陨之地的天空是黯沉的,地是灰败的。天地之间,充斥着终年不散的烟气,让人无端联想起当年的烈焰焚毁一切的场景。
不需要郁烈多言,他已经知道,这片地域已经废弃了。
没有生气,没有死气;没有地脉,没有灵脉。
这里什么也无法生长,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没有人能在这里生存。
“这里永远也无法恢复了吗?”他在震撼之中下意识地问。
郁烈背对着他在找什么东西,闻言道:“古籍记载:三道归真,始通大道。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但现在是没有办法的。”他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土,说:“走这边。”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焦枯的土地。
脚底下传来干硬的土壳被踩碎的触感,几乎与此同时,身体骤然一重。修士失去灵识,就如同凡人乍然失去感知,其中滋味难以言说,但总归不怎么好适应就是了。
郁烈已经习惯了这种落差,却忍不住担心润玉不习惯。他侧头一看,润玉神色未动,只是喘息骤然乱了一瞬,不过片刻就平复下来,注意到他的眼神,还安抚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很难辨别方向。因为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烟气弥漫,没有任何参照物。
但郁烈好似对这里十分熟悉。
两人脚程不慢,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郁烈停住了脚步。
眼前的烟气陡然浓重,由浮云轻雾一般的缭绕之态转为浓重的深黑。
润玉忍不住呛了一下。无他,实在是这雾气太过熏炙。木柴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燃烧后的灰尘和着灼人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让人有种面前是一片火海的错觉。
郁烈下意识地伸出手。因为幼年尚未修炼时,每次穿过这烟瘴,傅紫云就会牵着他的手。
但下一瞬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当——润玉不是幼时的自己,这一举动着实过于亲密了些。
郁烈刚想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却觉得掌心一暖:润玉十分自然地把手放了上来,似乎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柔柔地在心口挠了一下。
郁烈半垂下眼,扫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说:“闭住气,跟着我走。”
润玉说:“好。”
然后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烟瘴。
昏天黑地。
伸手不见五指。
润玉能感觉到周围不时闪过的禁制,就好似迷宫的墙壁一般。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前面拉着他的那人却步履坚定,没有丝毫犹疑。
就好像——在自己的家中一般。
黑暗总能模糊人的感知。
或许只过了几息,或许过了几刻,黑暗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朦胧的光影,鼻端掠过几丝若有若无的浅香。
又走出五六步。
他们彻底走出了烟瘴。
眼前是一片在风中摇曳的优昙婆罗。
天空晴朗,日光明澈,洒落在洁白的花瓣上,仿佛昆仑山下蔓延开的一片新雪。
“这是哪里?”润玉有些愣住了。
这里完全不像是神陨之地了。若非回头还能看到灰黑色的烟气,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这里是灵镜台。”郁烈说,“相传神魔大战时有一位神君的随身灵镜掉落此地,在一片废墟中保住了这方寸之地。这传言真实与否已不可考,但好处是从这里可以再入忘川,逆流而上直到源头。”
阳光下的花田弥漫着融融的清香,在雪色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茅檐疏篱,依稀像是一户人家。
郁烈望着那几处房檐,又道:“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走吧,我们去拿点东西。”
走近了看,屋舍圈出的这块地方不算大。寥寥三四间屋子,外形中规中矩,未见多么精心,院子外围用竹子扎起稀疏的篱笆。
郁烈走在前面,推开了院门——其实这院门也无甚作用,既不能挡风,又不能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