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将五方天将的兵权还给了旭凤,你意下如何?心中可有什么委屈?”
“回父帝,父帝如此安排甚是妥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旭凤掌兵日久,在军中素有威望。润玉所长,并非军务,原本也只是代为托管罢了。若临变故,还真怕指挥不动。”
太微闻言,眉头便是一皱。他一时有些疑心是润玉故意给旭凤上眼药,但看到润玉神色坦然目光澄澈,并不似刻意为之,更像是顺口一说,于是这番疑虑便放了下去,转而却对旭凤手中的兵权起了怀疑。他顺而忆起荼姚几次三番催促他早日立储之事,心头不快,问道:“你执掌天将时,军中莫非有什么议论?他们可是心中不服?”
润玉道:“是儿臣资望不足,与他人无关。”
“罢了,”太微也没有在此时揪着此事不放,但到底这件事在他心中存了疑,“此事本座自会去彻查。我再交给你一桩新的差事。固城王不日将会继承魔尊之位,你下一趟魔界,代本座向固城王宣谕旨意。”
“魔界事务一向由旭凤主持,儿臣怕是——”
太微道:“旭凤行军打仗时,与固城王积怨颇深,恐有不便。”
润玉便不再拒绝,“既如此,儿臣遵旨。”
“朝令夕改,兵权也能传来传去,如同儿戏。天帝此举,未免太令人齿寒。”邝露愤愤不平。
涂艳山:“对啊对啊。”
润玉十分平静地说:“作为天帝,权力制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涂艳山:“是啊是啊。”
邝露看着好友,小声质疑:“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涂艳山嘻嘻一笑,“哪边有道理我站哪边嘛。”
“就是墙头草,应声虫。”郁烈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涂艳山小小地哼了一声,“才不是。这是感情与理智的交锋!”
郁烈很嫌弃地把她轰了出去,“一边玩去吧。”
涂艳山撅着嘴走了。
邝露知道二人有话要谈,也十分知机地告退。
等到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润玉才道:“这便走吗?”
郁烈道:“这便走吧。”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润玉道,“未必就要如此决绝。”
郁烈摇摇头,整个人显得很轻松,“不止是为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之事。单就我自己而言,有些事情,早晚都要了结一下的。”
冥界,连昱道君府。
“一段时日不见,你的修为竟是又精进了。”连昱道君捻了捻长长的胡子,“不枉昔年她将生死经传与你们兄妹二人。我原以为,她将绯红王冠交给真真是对她更为看重,却不想她看重的其实是你。难怪后来真真拜入我门下,而只有你有资格叫她一声师父。”
郁烈道,“真君缘何又提起旧事?”
连昱道君知他不愿多谈,也不勉强,捻须一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罢了,旧事如烟,不必再提。”
郁烈是第一次和连昱道君下棋。
下棋这件事,向来是郁真真下不过他,他下不过润玉,他们三个人简直就是一条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生态链。
现在这个生态链上又多了一个连昱道君。
郁烈一面在心中暗道以后一定要拒绝和外人下棋,一面将手里的棋子放在了一个勉强还算顺眼的地方。
“想不到,一别多年,括苍君的棋艺还是如此简单直白。”连昱道君一笑,语气沉稳,手中却毫不客气地吃掉了郁烈一大片棋子,“既无心于此,何必置身其间呢?”
郁烈毫不在意地取了一枚棋子,轻轻巧巧地落在连昱道君方才落下的棋子之上,不见如何用力,底下的棋子便已经碎成粉末,了无痕迹,“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守别人的规矩。如不能步步为营,以力破巧也不失为妙策良方。”
连昱道君叹道:“括苍君可知,君子须藏锋敛锐。过刚易折,过慧易夭。”
郁烈淡淡道:“利刃弑血,锋芒自出。皓月流天,精华难掩。”
连昱道君默然不语。
郁烈将棋盘上的棋子清掉,站起身来。“这世间谁人不在局中?若我信天命,今日便不会来此处。有些事情早该了断,迁延至今,终要有个结局。真君,先冥帝之子早已死在灵镜台,郁烈,已非冥宫后人。”
他话音未落,背后已经展开了一幅浩瀚的星图。
连昱道君第一次清晰地看到星辰上燃烧的灼灼烈焰,他下意识地探出灵识,郁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他探查。
“你——”连昱道君惊讶道,“你如何——”
火为骨,水为肌。
他的身上的确有冥界的死气,却并无半分冥骨。这就如同仙人没有仙骨,修士失却灵根——
“傅紫云以红莲业火煅烧我一百七十二年,内息全摧,冥骨尽毁。”郁烈淡声道,“如今,是时候让一切回到正轨。我这个括苍鬼君,早该让位他人。”
连昱道君长叹一声,“你虽如此说,但真实缘由究竟如何,也只有你自己知晓。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便应承你这件事。真真那边,我会向她解释。”
郁烈拱手道:“有劳真君。”
他不曾多做停留,缓步出了厅堂,院中,身着白色长衣的人凝目望来。
“等了许久?”郁烈走过去。
润玉没有回应,只伸出手去抓了他的手腕。
郁烈知道他为何如此——刚刚与连昱道君的对谈,并未设置结界。就像他之前说的,他并不会有意隐瞒自己的过去。
润玉握着郁烈手腕的手并未用力,却在微微地颤抖。
他本以为,世间的母亲大抵对亲子都有几分慈爱。就算他之前回忆起了幼年时在洞庭鲜血淋漓的过去,对簌离也并没有怨恨,因为他知道,他的生母纵然在经历了爱人背叛、亲人鄙弃,神思恍惚、哀哀欲绝之时,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全他。
纵使就像之前旭凤说的,“所爱非其道”,但至少有过爱。
可是傅紫云……
灵识顺着肌肤相触的地方探入,他看到的比连昱道君更多、更真切,也更加触目惊心。
眼前这具身体,已全然没有正常的构造,骨骼筋脉应该存在的地方,是永远燃烧着的纯白色烈焰。
难怪之前邝露对他提起,郁烈在为他疗伤时,竟能同时催动水火两系灵力。
原来,那灼烧神魂的红莲业火,是被傅紫云生生炼进郁烈体内的。
是什么样的人,能将亲生儿子的根骨一寸寸抽出,日复一日地以业火灼烧?
“如今……对你可还会有什么损害?”沉默良久,润玉才问了一句。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纵使再痛心,再难过,也无济于事,只会平白惹对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