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照花眼尖地看见了父亲,于是一手揽着爹爹的脖子,一手朝对方挥手。
郁烈干脆抱着她站起身来,照花身量小,可以很轻松地坐在他的臂弯里。
润玉带着点笑意走过来——潇洒隽然的男人抱着雪团子一样的小姑娘站在蓊郁的古树下,此景本身就已足够赏心悦目。
“小花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郁烈抱着女儿,意态闲适,“正好小花有问题问你。”
润玉颇感兴趣——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自己家的这个却极少问问题——毕竟明粹殿和省经阁的书都快被她看完了。
“什么问题?”
照花便将事情复述了一遍,“阿父,为什么花境的芳主们都没有办法渡过劫数?”
润玉在听到“花境”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明悟,他看向郁烈,“业火劫?”
郁烈点点头。
生死簿中所载,花境一十二位芳主,尽数陨落于业火劫。
对仙修而言,只要未入归元境,就算不得真正的永生。金仙寿元五万载,其下境界又依次递减。寿元尽头便是天劫,三道劫雷,一判罪业、二探本真、三问道心——也就是古籍中记载的业火劫、本心劫、问道劫。若是渡过劫数,便能更进一步——当然,这样寿元终了时的渡劫进阶比修炼进阶根基要薄弱很多,需要在之后花费大量时光去弥补;若是渡不过劫数,便身死魂消,彻底消散于世间。
照花知道业火劫是什么,所以更惊异于花境芳主竟连第一道劫雷都渡不过。润玉却是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心中不免有几分难言之感。他见女儿十分好奇,便将旧事缓缓道来。
“当年因父帝与……废天后之故,致使花神身陨。花界为花神举丧十年……”
花神梓芬仙逝,百花凋零。闻此噩耗,天帝罢朝举哀七日,花界为花神举丧,九州四海万艳同悲,敛蕊不开。十年间,世上再无一朵鲜花绽放,天地间颜色尽失。直到十年后丧期结束,方恢复争妍盛开。——《先花神本纪》[1]
“花境服丧十日,人间断粮十年。虽有农神雨师以及其他一些天界仙人相助,凡间在这十年里也数次爆发饥荒,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甚至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润玉看向花境所在的方向,“花境十二芳主,没有人能背负起这份业果。”
——就算先花神再世,也无能为力。
照花眨眨眼睛。
她读过不少书,知道背负业债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渡劫失败——细论起来,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被业力缠身。若是修为够高或是寻到什么渡劫秘宝,自然也无惧业火之劫。
所以问题就来了——在明明知道自己欠下罪业的情况下,花境里的人为什么还不积累功德以作弥补、游历各境寻找秘宝,或是争分夺秒提升修为?
她一时想不明白花境人的思路,却也不想在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上多做纠缠——生命消散终归令人伤感,不管是仙人还是凡人。
于是她选择另起话题,开始和两位爹爹分享自己的奇遇故事。不过她没提另一位天帝陛下疑似喜欢花神的事情,也没提另一个世界花神与大叔叔在一起的事情——这两位在这方天地里还隔海相望呢,说出来总归尴尬。
※※※
等照花离开之后,郁烈和润玉又在树下坐了一会儿。
郁烈道:“小花去的真是一个命运分支世界吗?”
润玉想了想,“司命天女曾经说,破界飞升之时,或可窥得另一番光景。也许不同的机缘、不同的选择,会衍生出诸多不同的世界。小花看到的,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郁烈被勾起一点兴趣,“那我还挺想见见另一个我的。”
“我记得之前你还说你一点都不期待看到另一个自己。”
郁烈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哈哈,此时如此,他时如彼嘛。”
这时太阳又下坠了一点,天色开始昏暗。
润玉突然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桌子下面闪着光。他侧头一看,一个被插在花瓶里的花一样的物事正在嚣张地变幻色彩。
“……这是什么?”
郁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被遗忘了的花。
“哦,是师父送给小花的……”
——什么名字来着?
郁烈想了想没想起来,于是十分笃定地说,“变色花。”他说着把那花拿起来放到桌上,顺手用了个法术让它暂时定格成一种颜色。
润玉看着被固定成桃粉色的花,不期然忆起当初在冰湖上的见面:“许前辈还是和以前一样。”
郁烈心道:对,和以前一样疯疯癫癫。
说实在的,他和许宝珠虽有师徒之名,相处时间却并不是很多。她想什么、做什么,常人很难理解。不过他们两个也挺像,在万劫谷的时候就被人偷偷称为“大疯子带着一个小疯子”。这么想着,他突生庆幸——幸好小花的性格更像润玉。否则再出来一个小魔女,非得把五界弄得天翻地覆不可。
他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润玉一直没有再说话。他偏头看过去,发现对方正看着花瓶中的花,表情似是怀念,却又夹着一点漠然。
郁烈几乎是转瞬就明了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