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灵镜台的茅屋前,淡淡开口。
然而坐在花丛中的女子并没有给他回应。
她只是坐在那儿,轻柔地将冬雪一般的花瓣摘下来,放进旁边的小篮子里。
郁烈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副堪称温馨恬淡的画面。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这个梦境很不一样:这不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也不是他自己臆想出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些。但很快,这个梦境自远处开始崩碎,雪色的花田渐渐变成虚无,而后虚无蔓延上女子的裙角袖口,在最后那一瞬间,郁烈分明看到,她转过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继而虚无吞没所有,一切归于静寂。
郁烈睁开眼睛。
梦境中的一切渐渐退去,与之一并退去的,还有浮光掠影般出现在自己前半生中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他还没来得及品味一下萦绕在心头的究竟是什么感觉,就意识到周围似乎……多了一个人。
“睡醒了?”坐在对面的人说。
然后一杯茶被推了过来。
郁烈眨眼间就做好了选择。他一把将梦境丢开,笑眯眯地捧了茶杯去看桌上的棋局。原本乱作一团的黑白双方被理顺得明明白白,黑子突破包围,反败为胜——这一局棋已然被解开了。
他也不去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顺应自己的心意开口称赞:“陛下好棋艺,佩服佩服。”
这夸赞的语气和惊叹的口吻太过真诚,润玉迟疑了一会儿才说:“这个残局……其实在《玉虚棋经》里记载过。”
——而且并不算很难的那一种。
“是吗?”郁烈点点头,“果然是那小妮子拿书里的东西来诳我。”他一口把茶水喝完,将杯子放下,看着棋盘道,“这是很久之前,我和我妹妹下的最后一盘棋。没下完,我就走了,再之后杂事缠身,也就没有了下棋的心情。”
所谓的“杂事”恐怕远没有他说的这么平淡,但润玉也没有揭破,只是问道:“你去见过她了?”
“嗯。”
“她还好吗?”
郁烈笑道:“挺好的。能跑能跳,越发有小魔头的样子。”
润玉很少见他用这种透着亲昵的怀念语气说话,所以听他说完,便问了一句:“既然已经找到了她,为何不与她一起走?”
——一起走?
说实话,郁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她有她的路,而我也有我的。”
他们之前未能并肩,往后也注定不能同行。见一面,做个告别,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况且,”郁烈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目光毫不避讳,话语间的含蓄在这眸光中酝酿成了深浓,“我在此间已经有了放不下的人,如何能一走了之?”
润玉没说话。
他明白郁烈的意思——因为对方言行间的指向太明显,根本就没有半点遮掩。
说意外,自然是有几分,可也不是很多。许是经历的多了,心也就不似最初般敏感:他终究不再是之前眷恋温暖的少年。
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于是他只能沉默。
郁烈一手撑着脸颊,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之前开玩笑太多影响了信誉值。
“陛下不相信我说的话?”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润玉只沉默了一会儿,便抬眼看向他,目光不躲不闪。
“不。我相信。”
人有很多虚情假意,但真正的情,绝非伪饰可得。
他并非不懂情,他甚至比世上的大多数人更懂情。他能感知人心善恶,自然也能分辨情之真伪。所以他知道先前那句“烽火戏诸侯”是纯粹的笑语,也知道现在对方所言是多么的认真。
只是——
只是他没有办法接受。问题不在郁烈,而在他自己。
他自然也可以将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为了大局,或为了六界:毕竟郁烈委实算是一个不稳定因素,而情之一字,可为牵绊,更可为束缚。
但他并不想这么做。他吃透了暧昧不清欲说还休的苦,并不想将另一个人也坑害到如斯境地。
他也没有选择躲闪或回避。在感情面前,躲闪太过无用,而回避又太过不尊重。
所以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道:“但我已经过了动情的年纪。”
郁烈笑了一下,“你才多大,就把自己说得像个老头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