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像是箜篌上紧紧绷着的一根弦骤然间弹跳而起,又像是批阅奏牍的笔杆瞬间从中断裂。
一切君臣之礼,尊卑之法,甚至是上一辈子那些伦常身份的顾忌,全部都随着那一声铮然,消散如烟。
他的吻如南山落梅,点点片片,随风而去,毫无章法,却又带着一种醉人的气息。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卷入这个漩涡,她也没有挣扎,微微昂着脖颈,迎接着那纷纷扬扬落下的热烈。
神智变得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不断地从对方那里索取自己想要的。彼此都是第一次,然,她“阅览群书”也抵不过他作为男人的本能,几乎是轻车熟路地登山而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经年岁月累积的执笔习惯,将他的关节处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粗糙却并不疼。
宰相虽然是文臣,可做事却有大将风骨,在游走过的每一寸领土上,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她的烽火台,秋风中有燃烧的旌旗,迎风烈烈,她却不是为了迎战,反而是甘之如饴地敞开都城的大门,毫不拒绝这个初上战场的敌军在她的国攻城略地。
她站在那都城之上,望着四处硝烟四起,眼下残兵败将,已经是一片狼藉。她双目迷濛起来,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欢喜,又觉得恐慌。
“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现在在做什么……”
他感到了她关卡前下意识的抵挡,于是好不容易沉下几口气,抬手扳起她汗湿的下巴,迫使她对着自己,颔首问了一句:
“回答臣——在做什么——嗯?” 他手掌轻轻一捏,那尾音简短果决,是一种惩戒,也是一他最后的警告。
公主低笑一声,挑足勾上他,像他曾经在弘文馆向自己提问的时候那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你是当朝中书令兼知事房相如,大华的宰相,朝廷的权臣;而我是先帝的十二女,陛下的皇妹,如今的永阳长公主……” 她说的一本正经,他听在耳畔,谁知这些错综复杂的头衔反而叫他更加火上浇油,一种禁忌的滋味攀升上来,叫他喘息不已。
“我们在……” 她眼波流转,华光闪烁,然后故意抖出来两个字,“偷情。”
他一听,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低头堵住了她的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去,沉沉道,“你回答的不对。”
她笑了笑,拉过他的脖子与他重新纠缠,动情道,“你是六郎。你,在爱我。”
他眸中忽然缱绻,浑身不由得一震,心底生出丝丝怜惜之意,他望着她的眼底,希望得到她不悔的确认,“此生不变?”
“此生不变。不悔。” 她郑重。
入了秋,天色昏暗的快了些,窗外有寒鸦就着夕阳缓缓滑过天边,枫叶正红。树木的叶子落了下来,只剩下光洁的树身,显露出它最原始的姿态,枝干交叉,向天空中无限伸展着自己的生命。
山上到了这个时候,空气中开始蔓延着一种凉意,不似夏天那般粘腻,反而多了一种令人舒畅的干爽。
出了的汗,立刻被细风拂干,皮肤上有颤栗的感觉,可因为怀中的人如此温热,所以更加渴求着亲密无间的拥抱。滚烫贴着滚烫,彼此做对方的护心炉。
她已经投降,将一切主导权交给宰相,只剩下被他牵引着,一步步走在河岸的边缘。
她被他笼罩着,想起上辈子他教她写字时候的一幕。
那个字很复杂,是秦国的小篆,已经不再流传,她当时故意说不会写,于是她骗他,让他带着自己写。也就那么一次,她被他围在怀里,握着笔,然后教他的手握着她的,令他领着她写。
这让她产生了奇妙的幻境。
他的手很有力量,一把包围住她的,几乎掌握了全部控制权。她感受到了他手中的某种天生的权力,是她作为公主都无法左右和控制的。墨汁浓郁饱满,而他的笔蘸墨很重,笔落有力,力透纸背,让她震撼于宰相的书法技巧。
他写的并不着急,一笔一画,没有丝毫的冲动。他每一次示范,都想确保她接受得明明白白,并且叫她用心去感受。
她很紧张,呼吸短促,生怕写错,他贴在她耳边说不用担心,如果想停止,那便停止。
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一咬牙,道,“不必。”
他环住她的腰身,眼底有青墨染透的颜色,那里映着她的倒影,倒影中开出一朵红莲。
“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她埋在他的胸前,口中断断续续地念着不成节奏的句子,一切句读全部由他来把控。
“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天旋地转的异样瞬间袭来,日月同天的光辉在她的眸中闪耀着,叫她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可,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她后头没有再念下去,最后末尾的几个字变成了暧昧撩/人的喘息声,她抬手向空中抓着什么,手中的空空如也叫她难耐,于是干脆一把拽着纱帐,狠狠握紧,指尖发白,几乎快要扯了下来。
宰相一皱眉,扬手将她的手拢了下来,绕到自己的背后,任由她狠狠抓出几道红印。她手下毫不留情,一如她个性中孤绝的一面,他只觉得吃痛,火辣辣地燃烧而过,可随后,痛感立即被另一番铺天盖地的快意掩盖过去,瞬间由更加欢愉的纵情所替代。
上一次在中书省,他表现的不是很好,他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很多束缚也都解除了,他和她纠缠不已,直到她的眼中有了一种故国在望的虚无神色……他也沉沉闭目,握紧她的手腕同她一起跌入最后的悬崖。
————
当宰相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案几上燃着两盏小灯,烛火几乎摇曳交叠,像男子和女子的身体。
他的全心全力换来的是疲惫不堪,紧接着毫无意识地沉沉睡了一觉,却不想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他沉沉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再次将身旁的人揽入怀里,可谁知一摸,旁边竟是空的!
房相如瞬间困意消散,惊慌而起,四下里喊了两声,“公主——”
可无人回应。
那黄昏时候的温柔缱绻的余温尽数褪去了,他只感到被一种孤冷所包围,这空落落的紫竹苑,难道只有他自己了?
难不成,事后她一个人走了?
字条……对了,还有字条……
他旋身披衣而起,快步检查了一下屋子里所有能放信的地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房相如刹那间心灰意冷,沉沉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他无心再睡下去,只好独自穿好衣服走出院子,往那山头走去。
忽然,他眸中华光一闪,只见山月下,漱鸢正坐在崖边,举头独自赏月。
宰相失而复得似的浅笑一下,仿佛在嘲笑自己方才的模样,他悄然走过去,站在她背后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天地间,她仿佛孑然独行的仙人似的,在泠泠月下,如此出尘不染。
只见轻纱拢身,双肩半露,一字形的外衫裹在外头,青丝盘升而起,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他迎着万古的月光,深深望着她,只觉得心头重新跳了起来……
第70章